第二章(第2/3页)
得不到想要的回音,她咔咔地将头扭成一个个怪异的角度,转向各个方向,不落死角地探“看”着四周,“温瑜!”
她不住地扭转着脖子,几乎把脸转到了背面,颈间一片骇人的紫红勒痕万分扎眼,喉音咯咯卡顿,“你、在、哪、里?!”
……这女鬼,脖子还怪灵活的。意识到她不能视物,左右自己也做不出攻击的举动,秦念久反而冷静了下来,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后挪,直至后背抵在了身后那尊金身塑像的怀中。
神殿中的金身塑像多少都会寄存着几丝天神们的魂念,方便受世人以香火供养,不管这九凌天尊本尊神力几何,贴得如此之近,想来应该还是能逼得邪煞不能近身,暂且庇他一庇的——
不对啊?
秦念久思维一滞,蓦地意识到自己内里也是怨煞之身,贴在塑像上也该会受到焰蚀之苦才对,可他却连一丝异样都感受不到!
果不其然,下一秒那女子就弯折着头颈冲身上来,将供桌远远地撞了出去,上面零散的物件散落一地,哗啦作响。
她拿十根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了秦念久的手臂,指尖几乎要戳进了他的皮肉里去,黑黢黢的空洞眼眶直抵他鼻尖,尖声叫道,“你在这!你在这里对不对!”
……这欺世盗名的九凌天尊啊!
秦念久心中怒骂,急忙撇开脸,口中不忘胡言乱语地道:“姑娘自重,男女授受不亲啊!!”
女子哪还听得懂人话,凑得离他更近了些,一声高过一声地喊,“温瑜!温瑜!”
被浓厚的尸臭封住了呼吸,秦念久几乎能穿过她的眼眶看见她脑内肉糜状的腐物,一股呕意冲上心头,忍不住抬手就要掐出一道天火雷暴诀,却被殿外乍响的清铃声阻住了动作。
清铃响,一响惊魂,再响醒魂,三响引魂。
第一声响,女子动作猛然停滞,咔地拧正了头颅。第二声响,女子遍身哀戚之感戛然敛去,抚着他的侧脸吃吃笑了起来,话音也重归回了小女子的柔和婉转,喃喃道:“……兔子啊,莲花啊,虽然漂亮……但都太俗了,温瑜就做鲛人好不好?先前听先生说过,鲛人可得长生呢——”
“……”秦念久紧紧贴在塑像怀里,被她抚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恨不能把骨肉都缩进塑像里头去,心道:长生不了,人已经给你弄死了。
“温瑜哥哥,好不好呀?”女子还在执著地发问,话音却是一颤,被第三道铃音控住了身体,僵僵转过身,步步往大殿外挪去。
天助我也!秦念久一抽身,在她转过身的刹那缩身躲在了塑像后面,连气都来不及喘匀,就一扬手中黑伞,拿伞尖开始在地上画起了“木土九遁”。
能催动清铃的道者修为颇深,虽然摸不清是哪位同行碰巧路过此处,远远地在外头帮了自己一把,但他自身也是个来历不明的主,为防被人看穿后不由分说地收了去,徒添麻烦,还是趁早遁走为妙——
不对,那这怨可怎么解啊?!他头疼地停了手,垂头揉了揉额角。
怎么看这“陈温瑜”都是那女鬼弄死的,按理说怨也怨在她身上,合该诛灭了她就万事大吉了,可偏偏这“陈温瑜”的残念又拦着他不让他下杀手……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理不出个头绪来,他长叹了口气,正准备掩盖好身份出去跟那位同行说道说道,别让那女鬼稀里糊涂地给他弄死了,就被人一把捉住了执着黑伞的左手腕。
抓在自己腕上的手线条流畅,皮肤似是拿白玉磨就,匀称的筋骨舒展地伏在其下,是一只极为好看的手。
秦念久被捉得一僵,尾指莫名发烫,缓缓转头看去,便望见了转生以来遇着的第一个活人。
“陈温瑜”本就长得挺高,来人却还要高出他半头,一袭偏灰的天青衣袍压着素白的里衬,领缘绣着片片狭长竹叶,正衬他那张瓷白细腻、眉眼沾星的清俊面容。
说是瓷白,他还真就像个瓷偶似的,脸上找不到生动的表情,一双桃花眼尾端微挑,嵌着两枚淡褐通透的瞳仁,本该瞧什么都足显多情,却只盛着满满凉薄,正不带半点情绪地冷冷看着自己。
这样的一个人站在自己身侧,一个气韵清逸出尘,一个遍身血污油蜡,当真是一个广寒宫冰魂素魄,一个阎浮世浊骨凡胎。
“躲起来又有何用,”来人一手捏着枚清铃,一手抓着秦念久的手腕,淡淡道,“找到你了。”
语气之沉着,表情之平静,眼神之无波无澜,又整个人青青白白的,若不是他的手掌尚暖,秦念久都要怀疑这是交界地的鬼差有事出来寻自己了。
费了一息的工夫思索要不要直接与之交手,秦念久终还是选择了较为温和稳妥的方式,小幅度地晃了晃手腕,诚恳地道:“这位仙家,有话好说……”
另一手则在袖中掐着道震魂诀,心藏警惕地等着他的反应。
闻言,来人微微皱起了眉,像在疑惑他为何能口吐人言,“你是人?”
捏在自己腕上的手指渐渐收紧,秦念久一皱鼻子,下意识地低呼了一声,“疼!”
有问有答,还会呼痛,看来的确是人了。来人看他半晌,终是松开了手。
他顶着秦念久满怀探究的深深目光,既没开口问话也没报上家门,而是于第一时间掐了个上清诀,仔仔细细地除净了手掌中沾上的蜡渍,又拂去了衣袖上沾着的浮尘,而后稍稍往侧边挪开了半步——虽然过程中面上表情没有任何异样,其中过于明显的嫌弃意味却不言而明。
“……”被嫌弃了的秦念久皮笑肉不笑地扬了扬唇,“仙家?”
来人确认完手上已不剩半点污渍,才舒展了眉头,简略地解释道:“方才途径城外,见此殿中怨煞之气一霎大盛,怕有魔星现世,祸害黎明苍生,故来一探,不想只是罗刹私作祟。”
想来那所谓的“一霎”该是自己还魂的瞬间了,秦念久有一瞬的心虚,正想着要找个什么样的说法才能把这事儿给圆过去,就蓦地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他问:“……你说,途径城外?”
来人点头,“嗯。”
“……距此殿多远?”
来人稍一思索,“该有两里吧。”
“……走过来的?”
来人又点点头,“嗯。”
“……”秦念久难掩赞叹,“仙家可真是心系黎明苍生。”
明知此处出了事,缩地成寸、土木九遁、借风起势……那么多或能加快脚程,或能使身瞬移的术法咒阵,最不济用个“五鬼运财”把自己运过来也成啊,他居然就这么慢悠悠地靠两条腿晃过来?
并不是怪他来得迟了,置自己于方才那并不算险的险境之中——他还不至于把这种无端的责任强加在他人身上,他只是……还挺佩服这人的淡定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