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第2/2页)

初入梦境时的失重感点点散去,谈风月站在药庐一角,仔细打量过这十足陌生的场景,又看了那铡药的少年许久,才迟迟将视线转到了庐中的另一个少年身上,脸色骤黑了几分。

那少年躺在一侧铺开的小床上,被一块浸了药汁的棉布盖着双眼,所穿的天青单衣近乎被撕成了碎布条,曝露在外的颈上、臂上满是紫淤红痧,身上伤痕亦是不少,虽已被妥善处理过、缠上了纱布,却仍有血色浅浅透出来,该是伤得不轻。只是都伤得如此重了,他嘴巴却没歇着,哼哼唧唧地道:“……哎……我是不是瞎了?怎么什么都看不见啊?喂喂……我真瞎了啊?!嘶……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

正铡药的白衣少年头也不回,简略地否掉了他的问话,“没有瞎。不会死。”

“……”

谈风月死盯着那躺在床上的少年,面上表情隐隐有崩裂之意。原因无它,这是在梦境之中,除梦主外的人皆是面目模糊——这里是他的梦境,那白衣少年面上一片白雾缭绕,而躺在床上被药棉盖着脸的那位,却能清楚看见他线条精致的下巴,虽然与声线同样稚嫩青涩了些,却明摆着是他谈风月没错……!

“……我要死了,好痛……”躺着的少年置若罔闻地咕哝,“……那‘地缚’喷在我眼睛上的可是腐汁……嘶,跟辣椒水似的……我肯定是瞎了!你是不是怕我伤心,骗我呢?……呜……早知道就不擅自下山了……嘶……你也不早点赶来!……你说,你是不是冲着替我收尸来的?”

他一边呼痛,一边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内容颠三倒四的,谈风月沉着脸听完,耐着性子将他所说的内容捋了捋,不过是个宗门少年擅自离宗冒险除祟,被现实教训了一番,最后由友人赶来相救的老套故事——

那白衣少年半句话都没应他,只随手取过一旁晾凉的药棉,走到床边揭去他眼上敷旧了的那块,不由分说“啪”地拍了张新的上去。

猝不及防地被换了块药,躺着的少年哎哟一声,短暂地窥见了一丝光亮,顿时连痛都忘了喊,喜出望外道:“哎,真的没瞎啊!……你没骗我!”

站在床边的白衣少年话音淡淡,“我不会骗人。”

躺着的少年像是习惯了他的冷漠,咧嘴想笑,结果扯到了面上的伤处,一阵呲牙咧嘴,“嘶……嘶……”

明明痛得很了,他却仍是顶着剧痛,不安分地将手从薄被单中挣了出来,稍嫌生疏地掐出了个“袖里乾坤”,凌空取了件拨浪鼓出来,临终托孤一般无比艰难地摸索着塞给了白衣少年,“……喏,给你的,早前顺手买的……谢礼!……”

适才打斗过一场,红色的小鼓被碰缺了几块漆,上面的珠子也掉了几颗,白衣少年接了过来,看也不看地搁在了一旁。

那话多的少年虽然被药布蒙住了双眼,看不见他的动作,却像是猜到了似的,嘶嘶哈哈地抱怨:“……你真是,半点人情都不讲……哼,要不是那死老头非逼着我和你玩……我才不稀罕搭理你呢!……”

说到一半,白衣少年不声不响地转身去查看炉火了,躺着的少年没听见声音,登时慌了神,又动弹不得,只能徒喊:“哎?你人呢!……走了?……别是去告状了啊?!不是死老头,是师尊!我师尊!……哎……你回来啊!你回来我就讲个秘密给你听!——”

“……”白衣少年不胜其扰地走回了床边,轻轻叩了叩床沿,示意他还在。

“……咳!”躺着的少年听他回来了,方才狂放的话音被呛得一顿,很是懊悔为何要口不择言地提“秘密”,“……你、你当真要听啊?……”

到底还是个少年,心眼实,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那白衣少年还没来得及说不用,他便把心一横,视死如归又郑重其事地道:“……我只跟你讲,你可不能跟别人说啊!尤、尤其是你师姐!——秘密!懂吗?!秘密!……”

白衣少年静静站着,仍是没搭话,唯他一人演独角戏似的强调了半天,才蓦地压低了声音,三分气恼七分羞愤地悄然道:“……我、我有个小名,叫妹妹……你知道了就知道了!可不准这么叫我!……”

谈风月:“……”

再看不下去,他面色铁青地猛一甩袖,挥散了这场荒诞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