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第2/3页)
素节哦了声,扭头朝嗣王府方向望过去,见府门大开着,不时有人进出走动。素节咧了咧嘴道:“阿姐要是真的嫁给嗣王也不错,咱们两府离得这么近,将来串起门来多方便!”
肃柔讪讪摇头,“快别说笑了,进去吧,要下雨了。”
话音方落,“啪”地一下,雨点打在门前的台阶上,灰白的石面上立刻透出一个深色的印迹。仆妇忙上前打伞,肃柔朝素节回了回手,自己踩着脚凳坐进了马车里。
帘子放下来,门扉也紧紧阖上,坐在车内听外面雷声阵阵,恍惚觉得那雨点有鸽子蛋大小,密集地打在车棚上。
雀蓝掀起窗口竹帘朝外看,细碎的水珠溅了人满脸,她忙缩回来,抬袖擦了擦道:“昨日刚种下的花苗,今天下这么大的雨,怕是都要涝死了吧!”
肃柔倒不担心这个,只觉外面的暑气被雨浇灭了,浑身都透着清凉。
车停在了侧门的小巷里,从脚凳上下来,只一脚,鞋底便湿透了。那汇聚的雨水像个微观的洪流,浩浩荡荡向大路上流淌过去,院内的紫薇树探出墙头,偶而落下一瓣香,正坠落进水里,于是水流推着细小的花飞快地向前滚动,让她想起在禁中时候,往枫叶上题了诗放进水里,穿院而过的小溪带着叶子漂流到宫外去。听说曾经有宫人因这个觅得了如意郎君。现在想想,真是一片纯情的寄托啊。
她垂首驻足,看花去远,门里的蕉月打着伞迎了出来,讶然说:“小娘子怎么愣着?鞋都湿了,别受了寒气。”边说边来搀扶,把人拥进了门内。
下着雨,日子就变得很慢,很闲在。肃柔没有去岁华园,留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堆灰山,隔火焚香。前几日至柔送来了上年做的浓梅香,今天到了开封的时候,揭开小小的瓦罐,一蓬浓郁的香气弥散开来,取铜箸夹出一丸放在银叶上,温吞的炭火慢慢炙烤,香丸褪去了蜜气,只剩下纯净的檀香和乳香。
打开一本书,点上一支油蜡,借着灯火看上一个时辰,午后的时光在闲适中悠然度过。到了晚间再过太夫人那里用饭,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香气,绵绵凑过来仔细嗅了嗅,“这是什么香,恁地好闻?”
肃柔说是韩魏公浓梅香,把制作要用的香料都告诉她,绵绵听得云里雾里。
太夫人偏身在那里看冯嬷嬷碾杏仁,听见她们的对话,嘱咐绵绵道:“得了闲,跟着你姐姐学学制香和点茶吧!既然打算嫁进伯爵人家,这些风雅的东西不说精通,好歹要会。别等日后婆媳妯娌间谈论起来,你一窍不通,可要招人笑话的。”
绵绵只好应了声是,不情不愿地嘟囔:“做什么非要自己动手制香,外头不是有现成的买嘛。还有点茶,一遍又一遍搅和,刷锅水一样,有什么好喝的。”
她是个没什么生活情趣的人,几句话,说得在坐的姐妹们掩口笑起来。
寄柔一向和她针尖对麦芒,便挖苦她,“祖母不用担心,表姐这处短了那处长,不会焚香点茶,但会打算盘记账,往后掌管着伯爵府的田地房产家私,必定是个当家的好手。”
绵绵白了她一眼,“你又在讥嘲我?”
寄柔说哪里敢,“不日表姐就要和伯爵府结亲了,往后我还盼着表姐能帮衬帮衬我呢。”
这些话虽然带着点阴阳怪气的味道,但绵绵听来还是受用,反正说的都是实话,寄柔心里嫉妒她,所以才打翻了酸菜缸。
太夫人常听她们嘴上打仗,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顺势规劝一句:“现在又吵又闹,往后都是娘家人,且要来往一辈子呢,就不能谦让着点儿?”
但大家觉得将来不论谁遇见了难题,撑腰归撑腰,并不影响现在尽情斗嘴。所以谁也没有让步的打算,出门时候还推推搡搡,直到要在园子里分道,才衔着怒气各归各院。
雨在后半夜的时候停了,及到第二日,天像被洗刷过似的,天顶蔚蓝如海。
肃柔一早起身梳洗妥当,照例去太夫人跟前请安。今日兄弟姐妹们来得都很齐全,连伯父和叔父都到了。大家看她的眼神带着几分复杂和同情,她愣了下,才想起今日嗣武康王要来登门提亲,虽然感情是假的,但仪式是真的。打从今日起,自己就算许出去了,将来退不退亲是后话,至少目前来说,她是孙辈里头第二个定亲的。
也没有什么好交待,就是走过长,显出一种很庄重的氛围来。大家吃了果子茶,张矩道:“听说请了杭太傅来做媒,这面子可算大得很了。”
凌氏不明白,探身问:“杭太傅不怕得罪官家吗?”
张秩吹了吹茶盏里漂浮的桂花,“杭太傅这人公正,一向觉得帝王要以国家为重,还反对过三年一采选。那日谏议大夫奏请时,他那双眼睛,险些翻到头顶上去,所以嗣王要抢先来下聘,请谁都不合适,只有杭太傅最合适。”
堂上大家闲谈,肃柔看了潘夫人一眼,她还像往常一样,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垂眼坐在座上。肃柔知道她心里的感觉,这位继母对赫连颂的厌恶,恐怕不下于她。毕竟好好的人,因他而没了,如今继女要和仇人定亲,虽然只是应急,也够令她难过的了。
肃柔这阵子忙于跑温国公府,疏忽了和她深谈,便起身挪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轻轻唤了声母亲。
她转过头来看她,目光沉静如水,肃柔道:“只是解了目下的困局,母亲不要担心。”
潘夫人点了点头,“是福是祸,日后自己承担。”
她说话从来不会留情面,越是这样,肃柔越觉得心安,“两三个月就行了,至多半年。”
潘夫人没有再说话,不过轻声一叹,转头望向门外。
这时院门上传来很大的动静,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负责传信的婆子站在廊庑下通禀,说:“嗣武康王及太傅登门,来向二娘子纳征了。”
张矩和张秩忙迎了出去,肃柔和姐妹们则纷纷退进了后阁内。
上房的厅堂和后阁之间垂挂着金丝竹帘,因外面透亮里面幽暗,能单向看见外面的情景。那位嗣武康王,所有姐妹都是头一回见,起先只听说是从陇右来的,祖上娶了塞外的夫人,身上带着西域的血统,一下子就将他定性成了蛮夷莽夫,瞪着铜铃一样的眼睛,满脸络腮胡。结果现在看见真人,完全不是想象中的样子,那眉眼、那身段,那弘雅气度和蔚然谈吐,很快就把之前的刻版印象推翻了。
大家面面相觑,望向肃柔,她漠然看着堂上,看见聘礼一抬一抬地送进院内,看见赫连颂将大雁交到伯父手上。
杭太傅很乐见这样的联姻,抚着胡须说:“我和万钧一向有些交情,十几年倏忽而过,一转眼孩子们都到了婚配的年纪。前几日介然来我府上托付,请我做冰人,来为两家说合,我一口便答应了。介然是我门下学生,不是我夸自己的学生好,真真是人品学识无可挑剔,两家也算有渊源,且门当户对,年纪相称。万钧若是能看见今日的事,想来也对这个半子称意得很,将来让他代泰山大人在老太君跟前尽孝,也了了他多年的一桩心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