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月饼(二)(第3/5页)

谢青章收起思绪,跨过门槛,走至沈道身边,与诸人一一见礼。

沈道早就习惯了这孙侄的冷淡,不以为意,笑着招呼:“食堂送来了月饼,每人都能领六块。这做月饼的庖厨手艺好,风味定然不会差,修远也领一份回去?”

“多谢大人美意,”谢青章颔首,言辞客气不逾矩,“下官家中已备下糕点,今日圣人也赐了月饼,便不多领了。”

本朝三品以下官员,每逢一、五日须得朝参。因着明日起是接连三日的中秋假,便将原本八月十五的朝参提早一日。①

而每逢佳节,宫中会赐下应节的各色糕点,中秋亦不例外。像是今日朝会后的廊下食,圣人就赐下了十数种不同花样和内馅的月饼,还让宫人给五品以上官员额外备下一份,令其带回家中,与亲眷一同共度佳节。

谢青章口味清淡,吃不习惯宫中甜到齁嗓子的糕饼。惯常都是在出皇城后,当即让杜昉将食盒送回府中,交予静琴。

他婉拒了沈道倾情相荐的食堂月饼,随意找了一处桌案坐下,铺开手中文卷细看。

沈道见谢青章拒了,也不觉稀奇,只哼笑一声。

这小子真没口福!

不要也好,正巧能让他这个舅公拿走两份十二块,岂不是一桩乐事?

沈道半点没放心上,转头又与白庆然等人聊起月饼等各色糕点来。

“原先我觉着除了宫中御厨,只有丰泰楼曲大师傅做的月饼,才算上上之选。方才尝了一口孟厨娘做的月饼,啧,皮子刚入口有些干硬,渐渐就变得沙软,里头枣泥馅香极了……”

接话的是白庆然,很是痛惜:“莫不是尝的那棕红外皮的月饼?哎呀,今日来送月饼的杂役特意转述了孟厨娘的话,说棕红外皮的月饼得再放个一日,等这月饼回油变软,方才是品尝的最佳时机。”

“那酥皮月饼,还有另一白净外皮的呢?”

这回是沈道开口:“这两种倒是无妨,不过那唤作冰皮月饼的,须得尽快用了,莫再留到明日。”

“原来如此,某受教了。未到最佳赏味时机,月饼的风味已这般好,可见这厨娘确有些本事。”

苏博士笑着夸道:“谁说不是?咱们食堂新来的这位孟厨娘,年轻轻轻,但手艺当真是没得说。无论烤鸭、红烧肉,还是这些糕饼,用着俱是不错。我倒是去过丰泰楼几回,可如今觉着孟厨娘做出来的吃食,要更胜一筹。”

“某亦有同感!”

“……”

原本在一旁静静看着文卷的谢青章,听着一回回钻进耳中的“孟厨娘”,眉毛几不可见地一挑。

长安城中,鲜少有年轻女郎能当得了掌勺庖厨的,又同为孟姓,难不成……

此时,徐监丞从屋外进来,见着这些同僚连忙见礼,领了他那一份的月饼后环顾四周,依着官品,靠着谢青章坐下。

谢青章放下文卷,淡淡问道:“这孟厨娘是徐监丞寻来的?”

徐监丞连连摆手:“我哪儿有这等本事?是管食堂的魏大师傅从一旧友那儿请来的,原先似是在宣阳坊一家卖饭团的食肆里做活?”

“并非下官夸大,这孟厨娘来了不过短短数日,就将朝食、暮食改善许多,不论是常去食堂的监生,还是咱们院中的博士,都很是喜欢呢。”

说着,徐监丞似是想起一事,笑道:“便是那些帮工杂役,瞧着也变有趣许多。前日我去食堂,本是找魏师傅谈一谈中秋如何妥善安排不归家监生的吃食。”

“不曾想一进门就瞧见孟厨娘身边的帮工阿兰,正领着另外四人给鸭脖子插一竹筒,拼命往里头吹气,用力到人人脸都变得通红。”

“那场面,啧啧,任谁看了都想笑。”

年纪轻轻、同为孟姓,原在宣阳坊一家食肆做活,还有这往鸭子里头吹气的新奇事儿,却也像那位杏眼厨娘做得出来的。

那么这月饼……

谢青章点头,有条不紊地将文卷从一边妥善卷起,随后轻巧起身,走到沈道身侧。

见他过来,沈道有些不解是为了何事,顺口问了一句。

谢青章面不改色道:“忽而念起家母嗜甜,想领一份月饼回去。”

一贯温和儒雅、面上带着三分笑的沈祭酒,笑意凝住了。

原本与白博士等人说话时,沈道尚在暗地里美滋滋地盘算了一番,这十二块月饼要怎么与夫人慢慢品尝。

他家夫人素来好糕饼,若是只带六块回去,怕是他只能分到一块;但若是带回十二块,夫人怎么着也能留三块给他,多少能吃着尽兴。

而今谢青章不知为何,眨眼间变换了主意,就像当头淋了一桶凉水,浇醒沈道正在做的美梦。

沈道心里凉了一片,又不好拒绝,几乎是抖着手将那一份月饼递给谢青章的,眼中满是“心痛”与“控诉”。

晓得何为人间一大苦吗?

是得而复失!

是美味佳肴都到了嘴边却活生生落空!

修远啊,你可真是舅公的好孙侄……

天色微暗,晚风徐徐。

昭宁长公主府的苍竹院中,谢青章脱下身上官袍,换了一身轻便舒适的干净衣裳。

杜昉正在门边候着,见谢青章从屏风后头绕出来,笑道:“阿郎要去陪殿下用暮食?方才庖屋仆役来了,说阿郎交代的粥品已经熬制好,等会儿会和暮食一并送去。”

“嗯。”谢青章应了一声,手里亲自拎着月饼,往昭宁长公主的院子去了。

如往常一般,谢青章刚踏入院门,院中的婢子们就欢快唤了一声,一个接一个的,转眼之间就将“阿郎来了”的消息传到内堂。②

听见声,内堂二楼的栏杆处,静琴探出小半身子,笑道:“殿下正等着阿郎归家,一并用暮食。”

下一瞬,就听见昭宁长公主不满的声音:“谁等他回来了?糟心的浑小子,不见也罢!”

静琴故作讶异:“可殿下分明半个时辰之前,就打发婢子去门口守着。如若阿郎归家,让她们赶紧去让庖屋传暮食呢!”

昭宁长公主哼道:“就你话多。”

听着主仆二人对谈,谢青章原本冷淡的眉眼柔和许多。他进了内堂一楼,顺着木梯而上,登上二楼,见着正歪倚在坐床之上的昭宁长公主,温声唤了“阿娘”。

昭宁长公主只是嘴硬罢了,见谢青章难得这般乖巧,心里软了好几分,不欲再拿乔。

怎晓得,谢青章接着又风轻云淡地开口:“阿娘积食之症可有转好?”

闻言,昭宁长公主刚软了的心肠,立刻硬得像石头,柳眉倒竖。

“浑小子,莫要再琢磨坏心思。今日暮食,我要吃烤羊肉,绝不喝粥!”

这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自打龚厨子随母后去了终南山,她便再没用过那般可心意的吃食。而前日府中来的那孟厨娘,做了诸多佳肴,一道道都极为美味,惹得她停不下来筷子,以至于到了半夜,腹中积食难耐,疼得冷汗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