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复活(第7/14页)
拉姆斯含糊地说:“而我现在是一个起点为零的学生。”
鱼汤做好了,拉姆斯吃完早饭,说:“请稍候,我穿一件衣服。我不习惯赤身裸体去面向公众。”
杰克曼和索朗月互相看了一眼。衣服,这也是个过于久远的词汇,他们知道史前人类(陆生人)都要穿衣,那是他们最令人不解的奇特习俗之一,陆生人为什么要自找麻烦地把漂亮的身体遮盖起来?在他们行走和工作时衣服不碍事吗?据口传历史说,女先祖早就抛弃了这种繁琐的习俗。不过,当然他们不会去指责雷齐阿约的决定。
拉姆斯走向岩壁边的一个杂物柜,刚才他已经看到,那里还保存着他长眠前穿的衣服。有他的方格衬衫,还有覃良笛鲜艳的内衣,都以女性的细心叠得整整齐齐。也许是长期的冷冻造成了情感上的虚弱吧,这几件熟悉的衣服在他心中又掀起一阵波涛。他想起覃良笛脱衣服时的柔曼,想起她皮肤的润泽……他停顿片刻,强使心中的波涛平息,然后拎起自己常穿的汗衫和短裤……汗衫在他手下粉碎,变成细小的粉末。原来这些衣服早就风化了。拉姆斯愕然看着它,再一次感受到时间所带来的苍凉。
杰克曼看到了,俯下身同索朗月商量片刻,抱歉地说:“雷齐阿约,我们没有料到你要穿衣服。现在,海人和海豚人社会中都没有衣服,恐怕短时间内难以为你筹措到。”
拉姆斯笑了:“算了,没关系的,既然现实逼着我改,我也从此抛掉这个陈旧的习俗。好,现在咱们走吧。”
两人跳到水池中,杰克曼细心地交待着,请雷齐阿约深吸一口气,然后抱着索朗月的身体,由她带着快速游出洞,因为从这里到洞外的海面有800米的路程。拉姆斯当然清楚这一点,他在这个洞里住15年了,每次出入的潜游都是相当困难的事,何况这会儿身体还没有恢复正常。他点点头说:知道了。
杰克曼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异常快速向洞外游去。这个速度让任何一个人类游泳健将都望尘莫及。拉姆斯羡慕地望着他,看来,270年的水中生活已经使海人的泳技大大提高了。
不过,在索朗月开始游动后,他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快速。索朗月温柔地望着他,示意他抱紧自己身体的前部。他抱紧了——那温暖柔滑的皮肤又起了一阵清晰可感的颤栗。拉姆斯仰头深吸一口气,索朗月也深吸一口气,带着他疾速下潜。她游得十分轻松,水平的尾部下下摆动着,水流和岩壁都飞速向后倒退。转瞬之间,一道强光扑入拉姆斯的眼帘,海水从头顶泻下,他呼吸到了海面上略带腥味的新鲜空气。他定定神,举目四望,时隔270年后第一次看到了浩翰的大海。
周围是震耳欲聋的波涛声。这儿是岛的东面,是迎风面。强劲的贸易风推动着连绵不断的巨浪向岸边扑来。一个大浪拍来了,在他们前方竖起一道七八米高的水墙,恶狠狠地要把他们全部拍入水底,但转瞬之间,波浪到了他们的身下,把他们抬到高高的浪尖上。身后是那个礁岩小岛,岛上有绿色的棕榈树。波浪拍击着岩岸,激起澎湃的白色水花,波浪退下后露出白色的沙滩。朝后方望去,水天相接处是一道道长条形的涌浪,浪尖上顶着白色的浪花,它似乎是在海平线下生出来的,不声不响在向这边逼近。片刻之后,波峰过去了,他们落到浪谷里,两边是碧绿的水墙,就像是置身在佛罗里达的水族馆中。众多海洋生物在水墙中洒脱自如地游着。一条金枪鱼闪过去了。一只水母缓缓地扑动着它透明的身体。一只大海龟肯定是刚从岸上返回,这时急急地扒动着鳍片,就在他的头顶上游动着,攀上浪尖,很快消失。
天色已经大亮,东方也露出玫瑰红,太阳还没有出来。杰克曼和索朗月没有耽搁,带着他快速向西面游去。杰克曼摆动着长长的蹼足,索朗月扑动着尾巴,轻松自如地穿过一道道水墙。这个岛不大,他们很快到了岛的背风面,这儿平静多了,没有了波涛的喧哗声,一道道波浪漫上岩岸,再优雅地退下去,在沙滩上留下一堆一堆的碎珊瑚。索朗月带着他向西游,又游了很远,前边是几块孤悬的礁石,背后的礁岛已沉入地平线下。她从拉姆斯的臂环中退出来,示意拉姆斯站到礁石上。
一只海豚——不,应该说一个海豚人迎过来,拉姆斯认出他是昨天见过的弥海长老。弥海同杰克曼和索朗月短促地交谈两句,然后仰起头看着东边的天空。艳丽的朝霞已经染红了天际,宇宙好像在屏息静气,等着太阳从血与火中诞生的那一刻。接着,一轮太阳慢慢从水面下升出来。它刚经过海水的沐浴,呈现一种透明的鲜红。太阳冉冉上升,似乎被海水拖曳着,下半轮拉成了椭圆,它积聚着力量用力一挣,离开了水面,红光也渐渐转为金色。
就在太阳跃升的那一刻,弥海长老发出一声长长的呼唤。声音很低沉,有时声域降到人耳听不到的低频波段,这时只能感到空气的振动。低频声波借着海水,以每秒1470米的速度向远方传去。拉姆斯知道,鲸类(尤其是座头鲸)是靠低频声波作为信息交流的手段。低频声波在海水中的衰减很慢,所以,只需设置不多的接力站,低频鲸歌就能迅速传遍地球所有大洋。看来,海豚人从他们的堂兄弟那儿学到了这种有效的通讯手段。
下面的景象再次强烈地摇撼着他的神经。几乎是在同一瞬间,空旷的海面上突然冒出千千万万的海豚,形成了海豚的丛林。他们都用尾巴搅着海水,大半个躯体露出水面。在拉姆斯的眼前,海水似乎突然涨高了,颜色也变成海豚的鸽灰色。鸽灰色的丛林先在礁石周围升起,形成一个圆形区域;随着声波的拓延,远处的海豚人也跃出水面,这个变化呈同心圆向无限远处扩展。几十万只海豚人聚集在这一海域,也许,他们所导致的地球重心变化,会使此刻的地球在它的绕日轨道上颤抖一下吧。
所有海豚都吱吱叫着,喊着同样的音节。在此后几天里,拉姆斯慢慢熟悉了这几个音节。这是海豚人的语言:
雷齐阿约!雷齐阿约!雷齐阿约!
近处海豚人的欢呼声平息了,远处的声音又递次传来,汇成持续不断的轰鸣声。在这一瞬间,拉姆斯不能抑制自己的错觉,他好象变成了凯撒、亚历山大和成吉思汗,在接受千万骑士的欢呼;又好像成了耶和华、安拉和释迦牟尼,在接受万千信徒的朝觐。但他随即想起,自己完全没有必要为此而激动——面前的这些生灵并不是他的同类啊。于是他的目光黯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