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3/4页)

柳元道:“顾大人成亲那日,咱家曾给顾大人送去了一封密信,咱家猜那信顾大人大抵已呈给了大司寇。”

说到这,他眼皮微抬,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顾长晋一眼。

这位顾大人与下放到大同府的管大人于金殿告御状后,两人便彻底入了嘉佑帝的眼。

这两个年轻人身上都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柳元原以为顾长晋收到那信,便会急吼吼地借着许鹂儿的案子将杨旭告上金銮殿。

可他没有。

甚至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查到他身上来。

柳元知晓自己被人监视时,很是惊诧了一番,惊诧过后,又是一阵由衷的赞赏。

难怪那人要他将证据送与这位大人,而不是其他几位权力更大的刑部堂官。

杨旭自打成了裴大掌印的干儿子后,手握权柄,伤天害理的事可没少做。

这些年,单是他收集到的罪证便足有一箩筐。

可那人只让他送出一封不痛不痒,完全不能置杨旭于死地的密信。

初时柳元尚且不知那人的用意,眼下他倒是明白了。

那封信,是个考验。

若顾长晋没通过考验,那今日柳元也不必来这梧桐巷等他了。

顾长晋没说那信如今在何人手上,只平静问道:“柳公公今日可是又有‘密信’交与我?”

柳元推过来一个木匣子,道:“顾大人想要的东西都在这。咱家将这些证据尽数送与大人,只求大人一事——”

“大人今夜从不曾见过咱家。”

顾长晋并未打开那匣子。

他望着柳元,慢声道:“柳公公是杨旭手里最得力的干儿子,为何想要借刑部的手扳倒杨旭?”

柳元道:“良禽择木而栖,咱家虽是杨旭的义子,但咱家的主子却不是他。至于咱家的主子是谁——”

他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以顾大人的能力,应当很快便会知晓。”

柳元不会说他背后的人是谁,这点顾长晋早就料到,也不多说,只问了个十分突兀的问题。

“钟雪雁可是你们派人杀的?”

车厢里静了半晌。

柳元含笑的面庞有那么一刹那,多了点意味不明的神色。

“是。”他应。

这个“是”落下,又是一阵沉默。

秋夜月光似霜白,透过梧桐枝桠落下斑驳光影。

顾长晋抬起眼,缓声道:“为了让杨旭翻不了身,你们倒是无所不用其极。许鹂儿与钟雪雁,好不容易逃离了牢笼,又落入你们的算计里。你们从一开始就拿她们当死棋。”

“她们是棋子,难道我与大人就不是棋子了吗?”柳元精致的眉眼渐渐拢上一层淡漠,“顾大人,身在局中,对旁的棋子起怜悯之心可是大忌。那日在驿站,若非咱家的人知晓不能伤你,你现下兴许还躺在榻上不能起身。”

顾长晋眉眼一冷,道:“那人伤了内子。”语气听着竟像是在兴师问罪。

柳元挑眉。

这话倒是有些出乎他意料。

厂卫的耳目遍布大胤的每个角落,据他收集到的消息,这位顾大人与他的妻子实则没甚感情。

柳元面不改色地拱了下手,语气真诚道:“咱家替我那愚钝的下属同顾夫人赔个罪。”

顾长晋不接他这话,只淡淡颔首,接过那木匣子下车。

树影笼罩着他,在顾长晋深邃的脸落了一层阴翳。

他没回头,停了几息便沉着眸问:“在你们的棋局里,许鹂儿如今可是成了废子?”

柳元一愣,须臾,深深望着顾长晋被黑暗吞噬的背影,道:“顾大人放心,许鹂儿的确是废子,我们的人不会再动她。”

顾长晋这才大步离开。

回了顾府,他将这木匣子递给横平,道:“将这木匣子送去书房,好生盯着,明日我要带去刑部。”

话落,他大步往六邈堂去。

柳元出现在梧桐巷,六邈堂那头必然会知晓。

他必须去同徐馥主动交代他与柳元的对话,以及今日发生在东华门的事。

柳元说得对,许鹂儿、钟雪雁是棋子。

他,又何尝不是?

……

寒衣节一过,上京便下了十来日缠缠绵绵的秋雨。

雨水将东厂阶前的血迹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当日万民请愿的余波仍在。这些时日,顺天府与刑部的人三番几次进出东厂,连都察院的言官都去了几位。

盈雀性子最是嫉恶如仇,每日都要跑去外院打听消息,回来能同容舒唠嗑一晌午。

“听说刑部这些年秘而不宣地收集了许多杨旭的罪证,今儿是铁了心要将那杨旭还有他的党羽绳之以法呢!若他真下大狱了,婢子也要去凑个热闹,扔他一把石子。”盈雀笑道。

容舒却笑不出来。

前世并没有什么钟雪雁自尽的事,她救了许鹂儿,却又死了个钟雪雁。

东华门百姓暴动这事让容舒彻底瞧清楚了,杨旭早已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迟迟早早会倒台,许鹂儿或者钟雪雁不过是那些人多年筹谋中的一环。

又或者说,对那些人来说,这两个无辜可怜的姑娘,不过是用来煽动起民愤的棋子。

她们的死,是一手“妙棋”。

“听说这次告倒那杨旭的一些罪证就是姑爷暗访回来的,”盈雀忍不住竖起个拇指,“姑爷可真厉害哩。姑娘,您说姑爷这次能加官升职吗?”

清蘅院与秋韵堂的下人最爱互别苗头,盈雀是清蘅院的人,自是看不顺眼秋韵堂那些人整日里把那蒋家大公子挂嘴头。

姑爷若是能升官,定能气死秋韵堂的人。

能从六品小官升到五品也好呀!

盈雀的话倒是叫容舒微微出了会神,明年顾长晋可是连跳两级,从六品刑部员外郎擢升到都察院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

容舒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顾长晋在斗倒杨旭的风波里又是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张妈妈从屋内掀帘子出来,容舒回神,忙起身道:“可是阿娘醒来了?”

张妈妈颔首,十分高兴道:“夫人说她想吃点儿碧梗粥,老奴这就去让厨房的婆子煨上。”

容舒闻言面色一喜,一手拎着裙裾,一手捧着木芙蓉进了屋。

沈氏早几日便醒来了,醒来后大抵是身子太虚,一点儿食欲都无,这两日都只能喝点儿汤水。

今儿想吃碧梗粥,想来是身子在见好了。

容舒把新摘的木芙蓉插入床头小几的花瓶子里,擦干净手便拉过一张酸枝木绣海棠花样圆凳坐下,对沈氏道:“阿娘今儿感觉可好些了?”

沈氏由周嬷嬷扶着靠在大迎枕上,嗔道:“自是好多了,过两日大抵能下床透透风。再不出去走走,我怕我这骨头都快要霉掉了。”

容舒可不依:“那不成。孙医正说了,至少要再躺十日呢。再说,前几日又下了雨,外头的风都凉丝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