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2/3页)

潘学谅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起,终是一字一句道:“顾大人,草民,不想认罪。”

顾长晋望进他眼里,半晌,颔首道:“既不想认罪,那便不认,本官会替你争一个三司会审的机会。”

君子一诺,重若千鼎。

潘学谅怔怔望着顾长晋。

他不是傻子。

外头仕子群情激愤,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朝堂的臣公们也在想着如何将罪名扣在他身上,好为老尚书留点清名,以最小的损失将这案子了结了。

顾大人为他谋一个公正审判的机会,会得罪曾经以他为楷模的读书人,也会得罪朝廷里的臣公。

潘学谅听过他为了济南府百姓,赌上状元之名于传胪日状告百官的壮举,也听过他为了许鹂儿走金殿还差点死在长安街的事迹。

心潮有过澎湃,有过敬仰,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这位大人会为了自己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奔走。

顾大人前途无量,为了他这么一个无用之人,当真值得么?

而他潘学谅,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所谓公道,又真的值得吗?

怔楞间,顾长晋已扶起他,道:“还望潘贡士莫要忘了,读书人的手是做什么的。”

潘学谅心神一震。

读书人的手。

是用来执笔的,要针砭时弊,书写治国良策,为百姓伸冤造福,都少不了这样一支笔。

顾大人的手里便有这样一支笔。

恍惚间,潘学谅想起了岭山书院里,老尚书曾笑着道的那句——

“你们这群少年郎啊,永远要记着,未来你们头上的乌纱帽不仅仅是一顶乌纱帽,那是你们对皇上、对百姓、对江山社稷的承诺。君子一诺,重若千鼎!”

潘学谅勉力站稳了身子,左手扶着右手,道:“顾大人放心,草民便是右手毁了,也还有左手在。”

顾长晋见他恢复了斗志,颔首“嗯”了声,正欲开口,门却被人“笃笃”拍响——

“顾大人可在?”

是都察院的人来了,外头那场暴乱大概已经平息。

顾长晋上前开门。

门外停着辆青篷马车,胡贺坐在里头,白胖的脸难得起了点急色。他在都察院听底下人说这位跑去状元胡同救人时,心都快提到嗓子眼来了。

总宪大人将这小子交到他手里,若这小子在他手里出了事,他如何同总宪大人交代?

好在这小子还全须全尾的,他认真打量了顾长晋一眼。

“快上车,状元胡同的仕子都散了,本官送你们回都察院。”胡贺做了个上车的手势。

他人在车里,自是没看到屋子里头还有两个姑娘在。

顾长晋眼角余光扫了下暗室的一隅,对胡贺拱手道:“胡大人,下官还有些事要处理,还望大人给下官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下官自会去都察院向大人领罪。”

说着便看向横平,道:“扶潘贡士上马车,你随胡大人回去都察院。”

胡贺目光在顾长晋面上定了定,须臾,半真半假地笑道:“成吧,你可得给本官毫发无损地回来都察院,若不然,总宪大人要寻我麻烦的。”

顾长晋应诺,拱手做了个长揖。

待一行人离去后,方看向容舒,道:“我送你们回去。”

其实仕子闹事既已平息,眼下回去绸缎庄的路十有八九不会再出事。

容舒望了眼顾长晋的右手,便见那绯色的衣摆里缀了几滴暗沉的血点,那是金簪扎入他手臂带出来的血。

思忖了片刻,她颔首道:“有劳大人了。”

三人出了屋便往绸缎庄去。

盈雀一路不敢说话,故意落后一步,目光在顾长晋与容舒之间来回梭巡。

顾长晋将人送回绸缎庄便停下步子,掀眸看向容舒:“这几日上京不太平,容姑娘若是要回京,最好再等半月。”

容舒笑着点头,道:“多谢大人提醒。”

顾长晋眸光在她唇边的笑靥顿了顿,旋即挪开了眼,正欲告辞,忽听对面那姑娘道:“能否请大人拨冗进来吃盏茶?我有些事想同大人说。”

他的心一直跳得飞快。

她这话一落,那阵心跳声在耳边“怦怦”直响,跟烟火炸裂一般。

男人复又抬了眸,手指微一蜷缩,也不犹豫,大步跟着容舒入了绸缎庄。

陈掌柜见容舒去而复返,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

“东家总算是回来了!方才小的派人去状元胡同寻您——”他话说到一半便生生掐住,目光微讶地望向跟在容舒身后的人,“顾,顾大人?”

先前他才同东家碎嘴了几句这位大人,殊料一眨眼这位就登门入室了,当真是白日不能说人,夜里不能提鬼!

“陈叔,我没事,劳烦你去提个药匣子来,再沏上两盏茶。”

陈掌柜忙答应下来。

待得药匣子与茶送了进来,容舒翻出一瓶外伤药,道:“方才情急,错手伤了大人,还望大人见谅。”

顾长晋心知当着她的面上药,她会心安些,便也不推辞,掀开袖摆,拔开药瓶子的软塞,将药粉撒上伤口。

容舒这才发现他手腕处除了簪子戳出来的伤,还有两道浅浅的刀伤。

这还仅仅是手腕一处地方,旁的地方大抵也有不少伤。

前世就是如此,每次为了救人,他都要受伤。

容舒在这点是当真佩服他,这男人好像就没有过退缩的时候,再是伤痕累累、鲜血淋漓都不曾往后退过半步。

顾长晋上完药,一掀眸便见她定定盯着自己的手腕,只当她是觉得愧疚,遂道:“都是小伤,大抵两日便能好。”

容舒颔首一笑,言归正传道:“今日多谢顾大人了,先前在暗房,听了大人与潘贡士的话,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顾长晋眸光微凝,想起先前她提起柳元还有提起许鹂儿时的小习惯,下意识便望向她的指。

果然,这姑娘开始捏起缠在药匣子上的布条了。

“何事?容姑娘但说无妨。”

容舒理了理思绪,斟酌道:“家兄容泽是国子监监生,先前舍妹出嫁时,家兄曾同我提过,今岁会试,国子监大部分中了举的监生都不曾下场。家兄原也想下场一试,只先生让他再积累两年,这才歇了下场的心思。”

顾长晋眯了眯眼。

他是从县试一路走到殿试的,自是清楚对已经中举的仕子来说,当然是越早下场越好,便是不能杏榜题名,也能多一次宝贵的科考经验。

似容舒说的这般,大部分监生都选择不下场,的确是奇怪。

顾长晋抬眸望了眼容舒,她大抵也是觉察出了其中的蹊跷处。

“容姑娘如何看待监生们会试不下场这事?”他问道。

这问题容舒不好答。

前世潘学谅被关入大理寺狱没多久便自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