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第2/2页)

容舒对四时苑的印象委实称不上好,她不明白顾长晋的用意,前世她便是死在这里的,为何他还要带她来?

顾长晋还在等着她。

容舒望着男人漆黑的眸子,到底是抬脚朝他走去。

夜色弥漫,长廊下的雕花灯笼落下一个个光圈,铺出一条明亮的路。

穿过长廊便是那主屋,也是容舒饮下毒酒香消玉殒的地方。

上次来这里,容舒只要想起在这里饮下毒酒的场景,便觉得疼。只这一次,也不知为何,那刻在记忆中的疼痛好似再也感受不到了。

曾经觉得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一切,都好似成了黄粱一梦。

人在梦里是不知疼的,她如今便是如此,明明记得那日的场景,可彼时的全部痛感都荡然无存。

以至于,她再看这屋子,竟然心无波澜。

原以为顾长晋是要带她进去那屋子的,殊料他的步伐只停顿了半息便继续往前去了。

也正是这半息的停顿,本是落了他半步距离的容舒倒是与他并肩而行。

很快二人便来到一侧的偏房,容舒先前曾猜测这别院里应当有一条密道,此时她望着眼前藏在墙后的密道,终于明白了横平为何要说这别院是他们几人的一条退路。

顾长晋提灯走下石梯,轻声道:“这密道能通往大慈恩寺的禁地。大慈恩寺乃国寺,地位超然,那禁地里机关重重,寻常人进不去。梵青大师的大弟子玄策被大慈恩寺除名后,便在这禁地住下。他精通奇门遁甲,有他在这,这禁地的机关少有人能破。”

他的声音在黑灯瞎火的甬道里回响着,走下石梯后便回身等她,待得她走到身侧了,方继续道:“玄策欠我一诺,我原是想让常吉送你来这禁地,等到上京的储君之争尘埃落定了,再来接你的。”

他的声音里带了丝沙哑。

容舒侧头望了望他,甬道里光线黯淡,瞧不清他的面色。

她抬起手里的灯笼,薄光蔓延上他的脸,昏黄的灯色里,男人额间微汗,薄唇紧抿,似乎隐有痛色。

“顾长晋,我们回去吧。”手里的灯笼晃动着一弧光影,容舒停下步子,道:“既然难受,为何还要来走这一趟?”

顾长晋晦涩的目光缓缓扫过她的眉眼。

“这里还有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必须得过去。我与你,都得过去。”

若过不去,他与她之间,寸步难行。

容舒知他是在自责,忖了忖便道:“我知晓的,你送我来四时苑是为了保护我。顾长晋,我已经过去了。”

这姑娘声音里的释然昭示着她是真的不在乎了,也是真的过去了。

顾长晋呼吸一轻,心口犹如堵了一块大石头。

他宁愿她恨他、气他,似他这般只要一想到发生在这里的一切便痛彻心扉,也不愿她如此轻描淡写地就原谅了他。

“常吉将你送来四时苑那日,我曾手书一封,命他将信送到你手里。那信,你可收到?”

“信?”容舒轻蹙起眉峰,道:“我住进四时苑的第一日便病,不,该说是被张妈妈下药了,之后缠绵病榻月余,一直未收到任何书信。”

这话一落,二人皆默了片刻,那信多半是到了张妈妈手里。

张妈妈让她“病倒”,便是为了拦住外头的一切信息,叫她与外界彻底失去联系,如此,常吉也不能将她送到禁地去。

顾长晋早就猜到她并未看到信,“那一日,是谁给你送来毒酒?”

他赶到时,屋子里便只有她一人,地上躺着一个酒杯,杯子里尚残余着几滴酒液。

“是那日送你回松思院的宫嬷,那人是戚皇后身边的女官,姓朱。还有两名宫婢,和两名内侍。”

“朱嬷嬷……”顾长晋眯了眯眼,这宫嬷便是当初来大慈恩寺将许鹂儿接入宫的人。

“那两名宫婢和内侍,可还记得他们的模样?”

容舒蹙眉细想,少倾,摇了摇头,道:“记不清了。那几人始终低着头,说话之人一直是那朱嬷嬷,她说她是奉皇后娘娘之命送来的毒酒。”

顾长晋“嗯”了声,道了句“无妨”:“我会查出来那杯‘毒酒’的来处。”

“三更天”是西域秘药,当初便是萧馥的母亲从西域带来上京,上贡给先帝的。

建德帝性子残暴,最喜用这毒药赐死惹怒他的臣公与宫妃。嘉佑帝登基后,亲自下令毁掉所有的“三更天”,这药二十年前便在宫中绝了迹。

宫里便是要赐毒酒,也不会用“三更天”。

这宫里定然有萧馥的人,前世要么是有人伪造了戚皇后的懿旨送去那杯毒酒,要么是在戚皇后下懿旨送酒后,悄悄换成了“三更天”。

容舒望着顾长晋愈发冷峻的面色,迟疑道:“我与你既然已经和离,前世那些事便不会发生,那杯毒酒大抵也不会再出现,查与不查,已是无甚意义。”

他非戚皇后之子,眼下与戚皇后结盟不过是各取所需,若因着查前世的事而与戚皇后反目,那便有些得不偿失了。

他根本不必要困囿于那些过往,也不必冒险查这些事。

“容昭昭,我过不去。”顾长晋沉着声嗓,一字一句道:“若是不查出来,我过不去。”

前世本不该是那样的结局,他与她,也不该陷入如今这样的局面。

密道里一阵静寂,只余下两道一轻一重的呼吸声。

容舒垂眸望着在地上轻轻晃动的光,正欲开口,忽然“咔嚓”一声,一道若有似无的响动从密道另一侧传来。

顾长晋蓦地抬手,指腹压着她唇瓣,示意她莫要出声,旋即目光如电地望向密道尽头的木门。

方才的动静便是从那木门外传入的。

有人闯进了大慈恩寺的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