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第2/3页)

次日下午路经兵马司胡同的人们看到一幕惊人景象:一位身穿宫廷禁卫服色的武士骑着马,用长绳拖拽一名书生在大街上跑跑停停。

书生跟不上马速,不时跌倒在尘埃泥泞中,巾帽脱落,灰头土脸,大胡子沾满泥浆,跌跌撞撞仓惶求饶:“单侍卫,小生知错,求你饶了我吧!”

武士扭身用马鞭指着他喝骂:“大胆温霄寒,你再色迷心窍也不该猥亵殿下身边的侍女,殿下没当场处死你已算开恩,你还敢逃避这点小小的惩罚吗?”

他拖着书生在街上来来回回跑了半个时辰,直到后者筋疲力尽,像泥人倒地再也挣扎不起。

围观人群庞大,早有人认出书生是温霄寒,听说他调戏太子的侍女,七嘴八舌嘲笑:“这温孝廉哪哪都好,就是太风流,天天嫖妓狎优不够,还不时勾搭尼姑寡妇,如今爪子居然都伸到太子身边去了。亏他读了那么多书,怎不知道色是刮骨钢刀呢?”

城内连着几天议论风生,之后又传出一则新闻。

“太子殿下已消气了,还把那名侍女赏给温霄寒做妾,同时赐了一座宅子给他。”

那侍女正是云杉心仪的小宫女白桃,可笑朱昀曦被他们几个蒙得死死的,不知柳竹秋来了个一石二鸟。

柳竹秋为煽动舆论,比照纳妾的规格办了一场热闹的婚礼,邀请张鲁生等好友来吃喜酒。

这群男人都不把风流当罪过,读书的调侃:“晴云兄这番艳遇可谓韩寿偷香⑤,因祸得福。”

习武的艳羡:“温孝廉这样的男人才有本钱风流,像我们这些粗人纵有那花花肠子,美人也未必搭理。”

提起温霄寒前日被侍卫纵马拖拽的洋相,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因新娘是太子身边的人,众人想沾沾龙气,酒酣耳热之际纷纷请求柳竹秋将其请出来让他们一饱眼福。

柳竹秋婉言推拒,情愿被他们罚酒,硬着头皮一杯接一杯喝下去。

那白桃想报她成人之美,听丫鬟报信,主动穿着吉服到外厢来向宾客们见礼,夺过柳竹秋手里的酒杯笑言:“相公量浅,若醉了今夜恐难入洞房。还请诸位饶了他,让奴家代他向诸位敬酒。”

那些士子武弁受宠若惊,大赞这小夫人标致豪爽,回去后都当成美事炫耀,又引发了一场轰传。

却说那唐振奇近来像被死耗子堵住的烟囱,窝火憋气,成天泡在恶臭的情绪里。

他和贾令策是狼与狈的关系,彼此不存在真情实感,但多年来同心协力打击政敌,铲除异党,在朝中树立起牢不可破的权威,利益受威胁时怎不同仇敌忾?

温霄寒只是一介书生,胆敢明火执仗拆他的台,好比一只在帐幔里游荡的蚊子,不赶紧拍死如何能安寝?

这几天连续派了好几个刺客去暗杀,竟都有去无回,那小子身边无疑有高手护持,多半是太子的人。

这点更令唐振奇糟心,怀疑温霄寒的行动都是朱昀曦授意的,一个太监被储君敌视,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趁宫中无事回到府邸,想召集门徒商议对策,阍人报称孟亭元已等候多时了。

自打孟亭元去顺天府衙为温霄寒作证,唐振奇的党羽们便纷纷来他跟前告状挑唆,唐振奇也为此生怨,多日不曾搭理这老家伙。

今天对方主动登门,必是来谢罪的,他倒想听听他会如何狡辩,见面后冷淡发问:“先生所来何事?”

孟亭元微笑着递上厚厚一叠书信:“老朽特来给大人送信。”

那些写信人都是唐振奇在地方上的拥趸,他拆看几封,内容除请安奉承,余下全是揭发贾令策的。

说他纵容家人在江浙地区倒卖私盐。

在兖州老家抢夺士绅的田地。

在广州沿海伙同海盗抢劫商船,公然与官兵交火。

这些罪行还都打着唐振奇的名号进行。

唐振奇惊怒交加,暴躁道:“这厮竟敢如此,先生是几时收到这些信的?为何不早点给我?”

信件落款日期最早在数月前,最迟的是前年五月间,还有许多没来得及拆看,相信贾令策背着他作恶已有数年之久。

孟亭元说:“这些官员惧怕贾令策,又不敢直接向您告状,只好托老朽代为转交。老朽见大人那样倚重贾令策,若与之失和,非但大人会多一个威胁,亦恐破坏朝堂稳固,是以迟迟不敢交出这些信件。幸而如今贾令策已失势,大人再知道这些情况也无妨了。”

唐振奇早知贾令策不是好东西,此刻才发现他比预料的更坏一百倍,假如再任他嚣张几年,自己不知会被带累到什么地步,不禁嫌他倒台得太晚了。

他扔下书信,按捺一阵向孟亭元道谢:“有劳先生送信,以后再有这种事请务必及时告知。”

孟亭元拱手:“老朽还有一事相告。”

唐振奇对他恢复客气,愿洗耳恭听。

孟亭元笑问:“关于那温霄寒,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说完顺手从果盘里拿起一个春橘慢慢剥皮。

唐振奇听出端倪,正色道:“先生莫非是来替此子求情的?先生日前去公堂替他辨冤一节着实令人钦佩,但并非人人都有您这样的度量。”

孟亭元挈然解释:“老朽不过怜才罢了。”

他拈起剥下的橘皮举例:“这橘子皮若随意丢弃,只是招惹蚊蝇的厨余。但泡进水缸里发酵,过一个月就能变成上好的花肥。一枚小小的果皮尚能利用,何况人呢。”

唐振奇狐疑:“先生的意思是,您有办法让那温霄寒归顺我们?”

孟亭元巧妙回应:“老朽想试一试,还得看大人愿不愿意接纳他。”

温霄寒怀材抱器,是不可多得的珍彦,谁不想有这样的部下?

唐振奇能得庆德帝赏识,被提拔为左右手,掌权二十年,自然不缺领导者的素养,平时好读《三国志》,最喜欢的人物是“曹操”。赞他连骂自家祖宗的陈宫,杀自己儿子的张绣都能宽恕,不愧枭雄气度。一贯视其为楷模,行事态度多有仿效。

孟亭元隐蔽观察他的神色,知他心意已动,和声补充:“老朽原本不太看重他,后来见他颇得太子殿下欢心……”

他故意停顿,等唐振奇视线瞟过来,呵呵轻笑两声完成暗示。

唐振奇早因朱昀曦对他不冷不热,摸不透这位千岁爷对他作何感想而焦虑,虽在东宫安插眼线,奈何都不是太子的心腹,弄不到最机要的情报,正想多收买他的宠信,以探虚实。

如此看来温霄寒的确很有利用价值。

他跫然露笑,做出豁达模样说:“先生怜才,我亦爱才,倘若那温霄寒真能安心顺意不再与我们为敌,我又怎舍得杀他。就怕他以为有太子做靠山,不肯向我们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