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第2/3页)

陈良机愤恨道:“老朽这辈子最失败的就是没有儿孙福,生了一堆孩子,唯一出息的早早死了,剩下的都是些狼心狗肺的孽障。不放心裕儿,就是担心这孩子无依无靠会遭他们毒手。”

他掏尽肺腑,老泪流个不停。

柳竹秋安慰:“阁老保重身体要紧,萧老夫人的事我定会守口如瓶,至于裕哥也请放心交给我,我会把他当亲弟弟照护,保他此生无忧。”

陈良机感激涕零,又说:“爵爷将来若遇难处,管不了这孩子了,可找萧其臻帮忙。老朽适才让裕哥给萧夫人行过礼,也说怕死后孤儿无依。萧夫人虽只宽慰我放心,可看那意思是愿意帮忙照拂裕儿的。”

一丝异样的感觉骤然穿越柳竹秋的心房,问:“萧老夫人来时,裕哥也在这里?”

“是啊,那孩子傻是傻,但感觉很准,可能知道爷爷快不行了,这几日都过来守着我,晚上赶他几次才肯回贵府。”

柳竹秋那明察秋毫的脑子自动进入推理状态,事情太离奇,匪夷所思到令她疑心是否是自己太敏感。

陈良机该交代都交代了,大声唤陈尚志进来。

傻儿兔子般蹦跳着来到床前,捧着一束花草送给爷爷。

柳竹秋密切关注他的神态举止,暂时看不出破绽。

陈良机让孙儿乖乖站好,对他说:“忠勇伯要认你做弟弟,往后你就跟着他过,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陈尚志点点头:“忠勇伯是好人,我喜欢他。”

陈良机甚喜,柳竹秋听了这话也会心一笑,但并未因此解除疑虑。

陈良机又叮嘱傻孙:“爷爷前天交给你的匣子一定要藏好,等爷爷死了你就把它交给忠勇伯。”

陈尚志立刻惊慌:“爷爷为什么要死?爷爷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我不要爷爷死!”

没说两句便放声大哭,陈良机哄也哄不住。

柳竹秋拍着小傻子的背哄慰:“裕哥不哭,爷爷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回去让人送药过来,爷爷吃了药就会好起来。”

陈尚志忙推着她去取药,还不停作揖求她赶快。

柳竹秋回到伯爵府,取出蒋少芬给的秘药让人送去陈家,随后叫施二来问话。

“你每天照顾裕哥,有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施二不解主人为何这样问,挠了挠头说:“他是个傻子,自然哪儿哪都不对劲,若有对劲的地方就不叫傻子了。”

柳竹秋忍笑点头,估计这老家伙私底下就没怎么用心管过陈尚志。

她又唤来骆仇,问:“你常跟裕哥玩什么呢?”

骆仇说:“蹴鞠、陀螺、骑竹马,什么都玩,裕哥会好多把戏,玩得比那些小厮都顺溜。”

“你看他玩游戏时像个傻子吗?”

小孩仔细想了想说:“动起来不像,停下来就像。”

“怎么说?”

“就拿打陀螺来说吧,他挥鞭子时知道变换方位和方向,眼力好,力道拿捏又准,那陀螺转起来跟朵花似的,聪明人都没他玩得好。可一停下来他就变得又呆又木,脑袋乱转身子乱扭,跟他说话得好几遍才能听懂,就是个地道的傻子。”

柳竹秋觉得疑点增多了,但还不想贸然试探,且再观察几天。

陈良机吃了她给的药,症状果有缓解,他的病是被前面几个大夫耽误了,后来太医院的院判开的方子是对症的,怕他年老体衰不敢下重手,用的都是温和调理的方剂,因此见效慢,加之病症强烈,他受不住痛苦便胡思乱想,就更显危重了。

现在靠秘药减轻病痛,药剂也在缓慢起效,两三天后已大见好转,饮食恢复,还能下床走动了。

柳竹秋放下心来,回头收到另一桩喜讯:张体乾通过府试,获得童生资格,日后可与官员同桌而食。

张选志欢天喜地,尽管孙子只中了童试,却是凭真才实学考出来的,足令他们这个名声上低人一等的宦官家庭扬眉吐气。

在家大排宴席欢庆两日,柳竹秋受邀出席,全程大获吹捧,人人都夸她春风化雨,教学有方。

这些夸赞还都是由衷的,连“张阿瞒着”这样的朽木都能雕出花来,这温爵爷真是个全才。

张体乾想再接再厉参加六月的院试,一口气拿下秀才功名。

柳竹秋十分支持,说要送他一些往年精选的《窗稿》做参考,回家去外书房翻找,无意中发现一本被火烧得残损的《酉阳杂俎》。

搬家时她还看到过这本书,当时好好的,是何时烧坏的呢?

脑海里突然出现不久前家里发生的火灾画面,那晚的见闻迅速与对陈尚志的怀疑串联起来,为存在数日的推理提供了明确依据。

这本书定是在火灾时烧损的,火灾发生时现场只裕哥和施二两人。

施二不识字,不会碰这本书,那就只能是裕哥偷偷从书房拿去的。

他将油灯带上床,是想躲在帐幔里看书,这么说他识字!他的傻真是装出来的!

我就奇怪那天他干嘛突然一反常态吵着要我出去,定是发现他三叔要为难萧老夫人,搬我去当救兵。

一个孩子从七岁起就开始装傻必是受大人教唆。

教唆者不可能是陈良机,也不会是那些虐待他的叔叔婶婶,最大的嫌疑人该是从小伺候他的保姆尤嬷嬷。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裕哥又为何要听她摆布呢?

这些问题勾起柳竹秋无限好奇,决定着手试探。

当晚她让人把陈尚志叫到内书房单独说话,先笑眯眯问:“裕哥,今天你爷爷可好些了?”

陈尚志仰着头四处乱看,听她问了两遍方说:“爷爷晚饭时喝了一碗粥,还带我去花园里找了蛐蛐。”

听着是傻话,传达的意思却正应着提问。

柳竹秋走近问:“东厢房已修好了,施二说你不愿回去住,就想住在外书房,这是为什么呢?”

陈尚志茫然地看着她,似乎没听懂。

柳竹秋改话:“外书房住着舒服吗?”

傻子点点头。

“那儿的床很窄,怎么会比原来的屋子舒服呢?你今天还是搬回东厢房去住好不好?”

“……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

“……不要就是不要,我不要不要!”

陈尚志扭动耍赖,十足傻子德性,通常他露出这种态度别人都会顺着他。

柳竹秋笑哄:“好好,那你就继续住在外书房吧。”

她转身坐回椅子上,指着放在远处案几上的几本书说:“你帮我把那本《楚辞》拿过来。”

陈尚志走到书堆前,望着那几本书,迟迟没下手。

柳竹秋悄悄靠近,笑道:“没找到《楚辞》是吗?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裕哥识字啊。”

陈尚志的身体瞬间僵硬,这反应已算原形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