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3/4页)

宁倦几乎是瞬间就感觉不太好了,立刻松了手。

陆清则刚醒来就遭遇场马车事故,脑子还不清醒,也没发现什么,游魂似的从宁倦身上飘下去坐下。

宁倦的脸白了白,攥着的拳头几乎绷出了青筋,心底有几丝惶然和厌烦。

虽然这是身体每日的自然反应——但他还是冲撞了老师。

他怎么可以像宁琮那蠢货一样冲撞老师。

闭上眼深呼吸了几口气,宁倦又看了眼陆清则,这才想起陆清则每天睁眼后,总要醒半盏茶的神——陆清则戏称那是“重启时间过长”。

那老师应当是没发现。

恰巧马车又是一颠。

宁倦扶着额坐起身,冷声开口:“驾得不稳当,就换个人。”

这趟俩人秘密出行,只带了五十人,其中十名一到临安,便悄然带着一名经验颇丰的太医前往江右,只余十人守在俩人身边,护送他们前去,剩下的人则被打发去寻人了。

——这五十人并非锦衣卫,而是宁倦从锦衣卫或其他地方挑出来的、最拔尖最忠诚的一批人,平时只藏在暗处,以姓氏与排行称呼,便是寻常百姓话本子里常言的“暗卫”,混在禁军与锦衣卫间,跟着南下而来。

此言一出,马车的平稳度顿时好了不少。

陆清则还懵懵的,便觉下颌一热,宁倦伸手过来,掰着他的下巴迫使他转过头,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他的额角,嗓音还有些初醒的沙哑:“压不坏,老师很轻。”

这是在回应陆清则之前的那句话。

顿了顿,他又轻轻说:“红了。”

陆清则终于醒过神来,敏锐地感觉,似乎从语气到姿势,都有点说不清的、暧昧丛生的别扭。

至少这个姿势,不应该发生在师生之间。

等看到宁倦打开旁边的暗格,从里面取出盒雪白的药膏,要往他额头上擦时,陆清则才恍然大悟,内心唾骂自己。

肮脏的成年人,你都在想什么!

陆清则十分羞愧,瞅瞅宁倦被磕红的下巴,拿过那盒药,进行补救:“我也给你擦点。”

师生俩各自伸手给对方擦药揉开,一高一矮坐着,视角无意间一交汇,忍不住同时笑了。

外面驾车的暗卫开了口:“主子,前面的官道被官兵封锁,马车不能走了,可要暂歇一下?”

既然是暗中来的,自然不能一来就暴露身份,但没有加印的通行证,就只能改道了。

宁倦嗯了声:“原地休整一炷香的时间。”

跟随的暗卫都是骑马的,宁倦先下了马车,过去吩咐几句,他们便原地生火,将随身携带的干粮拿出来烤。

外头的条件不比自己家里,陆清则跟下来,随手折了条杨柳枝,咬开露出纤维,就着刷了牙,又擦了擦脸,打理完了,热乎的干粮饼子也送了过来。

干粮烤过了也还是很硬,陆清则只能一口一口地磨着吃。

小时候在冷宫里被欺辱冷落时,为了抢口吃的,宁倦甚至和狗打过架,并不娇生惯养,吃这样的干粮也没感觉,但看陆清则跟小猫儿似的艰难进食样子,忍不住就想吩咐人去弄点热食来。

陆清则都不用抬头就猜出宁倦的意图:“不必。”

现在派人去打猎处理,再等烤熟,太浪费时间了,而且江右受了水灾,干净的水很重要。

宁倦蹙着眉,还在犹豫。

陆清则低垂的眼尾一撩,眼角的泪痣在晨光里很惹眼:“上面还有芝麻呢,啃着挺香的。”

宁倦的心头猛地一撞,沉默地望着他眼角的泪痣,片晌,伸手拈去他唇角沾到的一粒芝麻,嗓音柔和无比:“嗯。”

微凉的手指在唇角一掠而过,像被什么东西轻啄了一下。

陆清则默默擦了擦嘴。丢脸。

啃了半张饼,肚子也饱了,陆清则把剩下的用油纸裹着收好:“不耽搁时间了,走吧。”

宁倦让大伙儿休息半个小时,主要是照顾他。

但他真没那么脆弱。

陆清则有点无奈,八成是初遇时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宁倦的童年留下了笔浓厚的阴影,到今天宁倦还觉得他是个一碰就碎的水晶人。

哪儿那么夸张,没孱弱到那个程度。

宁倦却没有动摇,还板起了脸:“老师,君无戏言,说是一炷香的时间,就是一炷香的时间。”

陆清则:“……”

你还君无戏言起来了,平时耍赖要我多陪你几日的时候呢?

宁倦似是听出他心中所想,忽然靠近了他一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会在外人面前展露的撒娇黏糊:“老师,我累了,想再休息会儿。”

昨晚宁倦被压了半晚上,又是在颠簸的马车里,的确不好受。

陆清则看他一眼,不吭声了。

一炷香时间很快过去,众人整装待发。

因要改道潜入江右,走的路并不舒坦,需要上山,从一条窄窄的山道上过去,别说马车了,连马也过不了。

这几日江右时不时就是一场大雨,昨夜才又下了场雨,地上泥泞湿滑,不注意就会打滑,不能走太快。

一上路,黄泥浆就打脏了靴子裤腿,沉甸甸的,又黏巴黏巴的难受,踩上去噗叽噗叽的。

陆清则和宁倦被夹在中间,宁倦跟在陆清则后面,小心地注意着他的动作。

不过陆清则走得出乎意料的稳当,并不需要特别的照顾。

其中一个年轻的暗卫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眼平日里仙姿玉质、却又病骨沉疴的帝师大人,不由一愣。

纵使裤腿染着肮脏的泥污,青年的脊背依旧笔挺,侧过头时,风姿毓秀,如雪如月般,仍旧让人不敢直视。

他忽然隐隐约约有点理解了,陛下为什么会那么敬重爱戴陆清则。

宁倦的眼神沉沉的。

陆清则很干净,也正是如此,初见之时,他看着那双没有任何阴霾的眼睛,才动了恻隐之心,没有让他亲手杀人。

他很不喜欢别的什么东西把陆清则弄脏。

宁倦的喉结滚了滚,将这股难明的情绪咽了回去。

此前来江右的探子走过这条路,这段时日又往返过数次,探出了最快捷的路线,上山没花太多时间。

只是上山容易下山难,上山好歹还有点相反的摩擦力,下山时就不一样了,未开辟过的山道更加滑溜,从密密的林子里望下去,一片烟雨朦胧,看不清山脚有多远,稍不注意脚下失足,不知道要掉多远。

前面的暗卫开着路,不时提醒一声,剩余时间,只有山间的虫鸣鸟叫、错杂的呼吸声与沉默湿哒的脚步声。

要不是山道太窄,宁倦简直恨不得把陆清则绑在裤腰带上走。

来之前设想过道上会难走,但没想到会这么难走,他心惊胆战地抓着陆清则的手,生怕他打滑,心里隐隐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