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3/4页)

隔日于流玥便在灾民群里找到了母亲。

又过了几日,集安府外的洪水稍退,于家村终于从洪水里冒了出来,得以重见天日。

消息传来的时候,陆清则和宁倦正好在从洪都府回来,还没回城,听闻消息,便干脆转道,顺便去了于家村附近。

锦衣卫已经将附近封锁了起来,见到宁倦几人过来,纷纷行礼。

洪水过境,整个村庄惨不忍睹,许多房屋已经被冲垮了,地上乱糟糟的,什么都有。

郑垚不敢让宁倦和陆清则下去:“陛下与陆大人在此稍候,林公子带我们过去查找就好。”

于母虽然没有染疫,但也因饥寒交迫病倒,于流玥在官署里照顾着母亲,前来引路的是林溪。

姐姐不在,面对一群陌生人,林溪活像只待宰的小兔子,悄咪咪地缩起脑袋,一声不吱的,试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也是和宁倦年纪相仿的少年,陆清则多了几分怜惜之心,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别怕,郑大人不会凶你的。”

陆大人,千万别乱摸啊!

郑垚偷偷瞟了眼宁倦的脸色,都为林溪的脑袋捏把汗,他是习武之人,对林溪这般根骨好的少年人,很有几分惜才之心,赶紧咳咳两声:“万一洪水倒回就不好了,林公子,带路吧。”

林溪唯一不怕的人就是陆清则,被他安抚了一下,也没那么恐惧了,点点脑袋,带着郑垚几人朝着家里走去。

远处的洪水依旧未退去,陆清则和宁倦在高处等着。

下方的田地一片狼藉,分不清道路,损失的财物、庄稼难以计数,等洪水彻底退去,百姓还得费很多功夫,才能将家园重建。

裹着闷燥、水腥与泥腥味儿的风习习从远处卷来,掀动两人的衣袍。

陆清则负手站立着,轻声开口:“陛下,从前我与你讲民生,皆在书中,此次来了趟江右,亲眼见到这一切后,你心里作何想?”

宁倦道:“书中所写,原来不过十之一二。”

静默片刻,他的嗓音微沉:“老师,我要当个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天下海晏河清的皇帝。”

他说的是“要”,而不是“想”。

少年天子的声线有着这个年纪的清朗与意气,又掺杂了几分逐渐成熟的沉着,字字铮如金石。

陆清则的心口热了热,唇角一弯:“嗯,我相信你。”

宁倦陡然转头望着他,眼睛微亮:“老师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

陆清则扬扬眉,顺口揶揄:“陛下没想着鸟尽弓藏吗?”

哪知道一句话下去,没起到玩笑作用,反而叫宁倦的脸色瞬时沉了下去:“是谁给老师说的这种话?”

陆清则怔了怔,赶紧顺毛:“没谁,开个玩笑。”

宁倦是当真烧起了心火,气恼地瞪了陆清则片刻,又舍不得冲他发脾气,咬牙切齿地把气往回咽,重重一挥袖,不肯搭理他了:“这种玩笑,就算是老师也不能随意开!下次别再瞎说了!”

陆清则着实蒙了三秒。

真生气了?

他跟宁倦说话向来都不谈规矩,偶尔嘴皮,顺口就溜出来了……但没顾着宁倦敏感的心思,确实是他的错。

他刚要道歉,那边去找东西的郑垚几人就回来了:“陛下!有发现!”

人多眼杂,不好说话,陆清则只好把话咽回去,望向郑垚带回来的东西。

是个不大不小的陶瓷瓶,用塞子紧紧塞着,埋在于家厨房的墙角下,所以没被冲走。

里面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郑垚捧着陶瓷瓶,征询意见:“陛下,要打开吗?”

宁倦垂眸扫了眼那瓶子,脸色矜冷地点点头。

郑垚便带着陶瓷瓶后退了一丈,将陶瓷瓶踩在脚下,拔出腰间的长刀,将塞子一拨。

里面并未飞出来什么东西。

郑垚把瓶子拨正,低头一看,脸色顿时古怪起来,俯身抓起瓶子,伸手将里面的东西一掏,快步走到宁倦面前,弯腰一递:“请陛下过目。”

看到陶瓷瓶里的东西,连陆清则和宁倦也不免一怔。

于流玥的父亲于铮藏起来的、那个引来杀身之祸的东西。

竟然是一本账册,并着一封亲笔信。

两人瞬间感到了不对劲。

宁倦打开那封信扫了一眼,眼神愈深,没有急着再看,抬头问:“集安知府赵正德呢?”

“还在狱中,”郑垚不明所以,“因人手不足,最近的精力都放在潘敬民一家身上了,还没来得及审他。”

抓的人太多,排队候审的一大批,暂时还轮不到赵正德。

宁倦稍一颔首,不再多言:“回官署。”

说完,也没睬陆清则,径直就转身上了马车。

郑垚的嘴不由自主张大,差点惊掉眼珠。

按照陛下的一贯脾气,不应该是亲手将陆大人扶上马车吗?

怎么了这是,他才离开了会儿,就变天了?

面前的青年脸上覆着面具,看不见表情,但微微下抿的唇线显示出,他的心情也不算好。

嚯,天上要下刀子雨了是吧,陛下和陆大人居然吵架了!

郑垚实在是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好奇,趁宁倦走远了,忍不住问:“陆老弟,你和陛下这是?”

“……”陆清则揉了揉太阳穴,“快别问了,一时嘴贱。陛下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八成也不想看见我,郑兄,等会儿你骑马带带我吧。”

他也没想到向来乖顺的宁倦会气成这样。

现在和他交流,恐怕只会让情况更糟。

听到这话,郑垚一张坚毅的糙汉脸简直花容失色:“那怎么行!”

他会被宰了的!

陆清则思考了下宁倦那个狗脾气:“陛下八成要等到晚上才肯搭理我,你总不能看着我走回去吧?”

郑垚复杂道:“不是我不肯带你,我是说,陛下怎么可能会让你骑马受苦……”

还是和别人同骑。

陛下是生气了,又不是失心疯了。

而且一看陆清则就是判断失误,把陛下对别人的标准放自己身上了。

陆清则能一样吗?陛下对别人是一套,但对陆清则,肯定即使陆清则不去哄,他都能自己很快把气消了。

但这些话又不好说出来,说了就是妄议天子,郑垚抓耳挠腮,扭头又看到陆清则在和林溪搭话。

林溪方才帮着刨地,没注意脸上都沾了泥印,陆清则发现了,掏出帕子递给他:“擦擦?”

林溪接过帕子,腼腆地冲他比了个“谢谢”。

郑垚头皮一麻,下意识地看向马车。

果然就看到微风拂动间,马车窗帘被拂开时,陛下那双幽幽望过来的眼。

那双眼盯着陆清则递过去的帕子,眼底凝结着一股森寒之气。

郑垚:“……”

郑指挥使深感自己为忠义付出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