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第2/3页)

“我二姊年方十六,深宫里娇养的天家贵女,嫁过去当后娘?谢节度,你方才那句话很有自知之明。尚主做驸马,你谢征实不配!”

她一把推开阻拦的淳于闲,怒冲冲往院门外走。

走出去十几步,猛地想起一件事,脚下一个急停,回身怒道,“裴显!”

“嗯?”裴显依旧站在庭院中央,对着周围三三两两聚集搭话的宾客,态度风平浪静,言语滴水不漏。

听了姜鸾那句怒冲冲的喊话,他转过身来,淡淡应了声,“公主遇了事,脾气上来,连声小舅也不叫了?”

姜鸾装作没听见,走近几步和他商量,“我要入宫觐见圣人。深夜宫门下了钥,劳烦开个宫门。”

裴显的唇边泛起一抹凉笑,抬手指了指角落处还在发愣的文镜。

“圣人下了中旨,短期内是不会见你的了。我麾下的薛夺、文镜两个,都换防了职务,文镜明晃晃地被逐出了禁中。阿鸾还要深夜叫开宫门?小舅只怕有心无力。”

姜鸾不冷不热地道,“行了,裴小舅。你心里有气,别冲着我发作。”

裴显往角落处招手,示意文镜过来,

“我有什么可气的。圣人既然一道手谕把文镜调入了公主府,文镜今晚就留下来。我带着李虎头回去北衙禁军营。”

姜鸾瞥他的视线里满是怀疑,“裴小舅的话是认真的?圣人把手伸到你的地盘里,动了你麾下两名爱将,你就这么算了?”

裴显并不回答,唇边又挂起常见的淡笑,遥遥对着庭院另一边的谢征的方向唤道,“谢节度。”

正围拢着谢征说话的宾客们立刻自发散开,避让得远远地,让这两位京畿周围掌兵的重臣单独交谈。

裴显缓步过去,在谢征面前三步外停下,客气地颔首寒暄,

“谢节度,四月时,裴某曾经只带了两三亲兵,夜出京城,单独拜会谢节度。当晚你我一见如故,把酒畅谈。谢节度曾在月下提起,自从亡妻遗下了一儿一女病故后,谢节度感慨人生聚散无常,只想把儿女抚养长大,再没有续弦的意思。”

他背手踱了几步,慢悠悠地道,“看谢节度神色震惊,圣人颁下手谕之前,竟没有知会谢节度一声?”

谢征的脸上露出一个苦笑,

“裴督帅,事出突然,谢某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圣人颁下手谕时,只当面说了前两条的内容,最后一条并未对谢某泄露半个字。”

满庭院的宾客都避开了,只有姜鸾丝毫不避嫌地站在旁边,斜睨着两人,把交谈一个字不漏地听进耳朵里。

听到谢征最后解释的那句,她摇了摇团扇,斯文开口,“呸。”

姜鸾抬高嗓音,对着周围宾客人群唤道,“中书舍人谢澜可在这里?过来!”

片刻后,四大姓的郎君们聚集的人群分开,谢澜缓步走近,

“公主有何见教。”

姜鸾指着谢征:“你这位好族兄说,圣人赐婚之事,他自己也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我问你,谢节度说他不知道,皇后娘娘那边可知道?谢氏家主那边可知道?你这个御前随驾的中书舍人可知道?”

谢澜面色平静地行礼,动作一丝不苟,人在月下端方如玉,冷冰冰吐出三个字来,

“澜不知。”

姜鸾轻笑,“我问了你三个谢家人,你只说你不知?那皇后娘娘和谢氏家主是知道的喽?”

谢澜长揖不起,依旧还是那三个字,“澜不知。”

谢征脸上的无奈神色更深,走过来两步,对姜鸾行礼谢罪,

“汉阳公主莫怪。此事臣自己都不知,五弟更不知情了。还请转告懿和公主,谢某这就回宫求见圣人,请圣人收回成命!”

姜鸾不说话。

谢征行礼起身,大步离去,魁梧的武人背影在夜色庭院逐渐走远。

良久以后,直到谢征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门外,姜鸾收回视线,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左手始终在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右手。

精心保养的拇指指甲涂着蔻丹,修得形状漂亮,为了保持完美的弯月弧度,指甲有些长,刚才在不知不觉时,竟然抠破了右手掌心。

她嘶地倒吸一口气,吃痛地甩了甩手。

随侍的秋霜、夏至几个这时才发现异常,吃惊地围上来,捏住她柔嫩的掌心仔细查看,

“公主保重!五月里才养好了些,莫要受惊过度,又坏了身子。”

“不是受惊过度,”姜鸾捂着渗血的掌心,缓缓吐出一口气,“是三分伤心,七分愤怒。我原以为……”

对着庞大开阔的公主府,明亮正堂聚集的宾客人群,她后半句的话没说出口。

花费了那么多时日精力,终于出了宫,开了府,脱离了从小看惯了的四周方方正正的朱色宫墙,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她始终觉得,争一争,再争一争,想要什么,总能做成的。

好容易编织地成了型的好日子,近在眼前,那么美好,却又那么脆弱,被人无情地戳了个洞穿,也只需要一道临时起意的手谕。

对着浓黑夜色,她恍了一会儿神。

耳边嗡嗡地响,眼前闪过前世的许多破碎的片段,具体是些什么,却又一个也看不清。

再回过神时,她发现自己被秋霜和白露左右搀扶着肩膀,夏至、春蛰,一个个地都吓到了,迭声地唤她。

夏至带着哭腔喊,“公主,别再想了,再想下去人要魔怔了!奴婢斗胆说句大不敬的话,女儿家的婚事,向来是由不得自身的,哪家不是由着家里爷娘,爷娘没了就是兄长!懿和公主对王七郎……二公主是个清醒人,她自己其实也未奢望太多的。”

姜鸾不说话,拍了拍秋霜和白露,示意她们放开手,在夜风里缓缓站直身。

她向来知道,二姊是个乖巧本分的,圣人今夜一道手谕赐了婚,她多半也就认了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姜鸾其实看不上王七郎的神仙做派。

但她总想着,来日方长。她刚开了府,偌大的京城,上百万的人口,慢慢搜寻一个合意的儿郎,带到二姊面前,并不算难事。

刚才带着二姊去软磨硬泡,裴显手里掌着京畿防务,若是认下这个甥女,虽说是纸糊的舅甥情谊,总归比外人要亲近两分,偶尔出入宫禁,传个讯方便,总能叫二姊寻到合意的……”

沉稳的脚步声走近过来,停在三步外。熟悉的声音问道,“你们是怎么伺候公主的。”

几人里最为年长稳重的秋霜迎上去,“裴督帅有何见教。”

裴显站在阴影处,盯着姜鸾的脸,抬手在自己脸颊处比划了一下。

姜鸾本能的抬手抹了把,这才惊觉有点湿。

春蛰慌忙递张干净的缂丝帕子过来,把她眼睫上挂着的要掉不掉的泪花擦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