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二更)(第2/3页)

“殿下还在为之前的事恼火的话,尽管砸过来。”

“尽管砸?”姜鸾用眼角的光斜睨他:“你不躲?”

裴显走上两步,隔开半尺距离,和她并肩立着,打量着面前刚刚亮灯的巨大鳌山,平静地说,“不躲了。今天过来和殿下说说话。”

姜鸾向来喜欢直来直往地把话说开。

“我最近没得罪你吧,裴中书。”她在鳌山亮堂堂的灯下,迎面仰着头,“我怎么感觉你在没事找事呢。”

她的直觉没错。

裴显默然。

天边捉摸不定的流云,来去倏忽,令人难以防备,从来不会按照他的想法,落在他想要的合适的距离。

像现在这样,几句对话言语,流云就倏然接近了。

她在灯下仰着头,璀璨灯光落入了那双生气也显得漂亮的眼睛,她身上应该是新沐浴过,浅淡的苏合香气萦绕着鼻尖。此刻她真的拿个铁护腕往他身上砸,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避得过去。

裴显换了个稳妥不会出错的话题,“殿下今晚也来看灯?”

“看呀。”姜鸾转身望向大片的灯海。

鳌山巨灯群的周围设了护栏,防止人多时推挤,摔进灯山里。姜鸾扶着护栏,出神地望着。

头一晚亮灯的御花园,四处流光溢彩,她渐渐流露出了惊叹神色。

“三千两银,辛苦建成了,当然要过来看看。真漂亮。”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往秋霜那边嚷嚷,“刚才带过来的酒被大白小白带回去没有?我准备喝的!”

秋霜捧着一壶长颈金壶过来行礼,“殿下,酒还在。”

姜鸾握着半两酒杯,有滋有味地抿了一口。

“自从耶耶过世,宫里再也没见过了。”

裴显注意到她吃力的动作,抬手喝酒时,白皙手腕亮出黝黑的护腕。

他盯着那处铁护腕看。

嘴里平稳地接话,“这两年宫里没有搭鳌山,早几年应该不会少见吧。”

姜鸾又吃力地喝了口酒,打量着璀璨的灯海。

“小时候常见。那时候阿娘还在,耶耶把我扛在肩上,登上高楼,从高处往下看御花园的鳌山。我在高楼大风里拍着手笑,把阿娘吓得要死。”

裴显并不答话,眼角余光却始终在打量她。

姜鸾注意到他的打量,不满地放下酒杯,

“宫里酿的果子酒,半两的小酒杯,不至于也要拦吧?”

裴显做了个自便的手势。

“新春将至,尽兴就好。”

姜鸾怀疑地回瞄他。他今晚又不对劲。

但今晚过于好说话的不对劲,总好过前一阵子处处找她麻烦的不对劲。姜鸾想到这里,豁然开朗了。

她吩咐秋霜把酒壶和酒杯送到附近一处避风的亭子里,自己拖着俩铁疙瘩进去凉亭,喝酒赏灯的席位已经布置好了。

她开始边喝酒边赏灯,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裴显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坐在她身侧不远不近的两尺外。她随他去。

吃力地喝第三杯酒的时候,沉重的手腕抖了下,酒杯泼了几滴在地上,她惋惜地低呼一声。

“半两的小酒杯,统共也没几滴。”

旁边伸过来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替她执壶,稳稳地把酒杯斟满了。

“不必连喝酒时也戴着铁护腕。脱了吧,今日就当殿下戴着了。”

姜鸾:“……嗯?”

她递过充满怀疑的一瞥。

人还那个人,怎么突然变得好说话了?是昨晚酒喝多了,还是早上出门时被门板夹了?

她的目光里满是怀疑,却不肯放过难得的机会,提起了接下来的重要两日。

除夕宫宴。正旦大朝会。

她早上还想着裴显最近不知犯什么大病,存心找她的麻烦,找他说事不知要废多少唇舌。

没想到才说了个话头,他就极干脆地应下。

“除夕、正旦两日,都是极盛大的庆典。正事要紧,那两天就不计入三十日内,依旧算是戴上了。”

这么好说话,姜鸾反倒不敢相信。

她自己卸了铁护腕,揉着松快的手腕,一边对着璀璨夺目的灯山喝酒,一边狐疑地瞄着身边的人。

看来看去,她意外发现了一件事。

裴显在极其专注仔细地看鳌山。一组组的灯看过去,许多常见典故的灯组,鹊桥相会,嫦娥玉兔,年年灯会都有,见多了的人扫一眼便过去了。但裴显不是这种粗略的看法。

他看得极细致。看鹊桥,看玉兔,看牛郎扁担里挑着的娃娃,看嫦娥背后的明月,不像是见多了的人,倒像是初次见识灯会的看法。

姜鸾在旁边瞧着瞧着,诧异起来。

“河东没有鳌山吗?”她猜测着,“就算没有鳌山,河东几处大城,过年时的灯会应该也是有的吧。”

裴显的视线盯着远处的明亮灯山。

“灯会自然是有的。”他还是那副寻常笃定的口吻,“大城小城里都有。就连边关屯兵的边城也有,规模不等罢了。”

姜鸾听得更纳闷了。

“那你怎么像是极少看灯会似的?”她比划了一下,“眼珠子都不转一下的那种看法。只有头次出门看灯会的小孩儿才会盯着不错眼地看灯。”

这回他的视线终于从明亮灯火处转回来,在她身上转了圈。

“殿下观察细致入微。”裴显并没有否认,“确实极少去看灯会。没想到偶尔疏漏,就被看出来了。”

他今天出奇地好说话。一定是夜里喝多了酒,出门时又被门板夹了。

姜鸾喝了口甜甜的果子酒,继续猜测,“是不是你小时侯在河东祖宅,家里管教得严厉。”

裴显不答,视线又转回去,沉沉地盯着鳌山。

姜鸾喝了不少酒,看够了灯,瞅了眼身侧难得陷入沉思的人,扬声叫秋霜把今晚特意带出的一卷卷轴拿过来。

她拿过笔墨,在亭子里的石桌上铺开了,借着灯火写下,

【腊月二十九。天阴无雪。

宫中搭起壮丽鳌山,二兄过年得以赏灯。前日告知二兄,病榻前喜悦拍手大赞。我今夜观鳌山盛景,亦何尝不是旧事夙愿——】

裴显耳边突然安静了好一阵,他感觉蹊跷,视线从远处的鳌山收回,注意到姜鸾趴在石桌上写写画画。

两人隔着三尺,坐在空旷的亭中,不远不近,彼此说话无妨碍。这样的距离正是他想要的,他闲适随意地问,

“殿下写什么?”

姜鸾写完了最后一笔,吹干了墨汁,把卷轴原样收起,交给秋霜拿下去。

“没什么。无事时写些随笔,记录身边二三事。”

记录随笔是文人墨客常见的风雅小事,裴显并未放在心上,视线又转了回去,

“随笔是雅事。就是要慎重保管,莫要落入有心人手中。”

“没写什么要紧的大事。都是些琐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