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第3/4页)
红色的汤盛起一汤匙,小心递到幺妹嘴边,好声好气地哄她,“多喝点。啊——”
几个大宫女捂着嘴忍笑躲在外间。
姜鸾一脸的生无可恋地瘫在床上,光洁白皙的额头上辣出了一层晶莹细汗,灵动的乌黑眸子浮起雾蒙蒙的泪膜,不知道是辣出来的还是热出来的,拼命往床里头躲,
“二姊,饶了我吧,我喝够了,汤里到底加了多少茱萸粉,我真喝不得……”
姜双鹭的汤匙极耐心地追过去,看她的眼神像是怕苦不肯吃药的顽童,“良药苦口利于病,茱萸祛风除寒,寒冬天气里用些茱萸药膳最好了。多大的人了,别孩子脾气,忍一忍。”
姜鸾含泪把大木匙里的老母鸡汤小口小口地咽了。
姜双鹭熟练地喂了一口蜜水。
又递过来一汤匙色泽通红的鸡汤。
姜鸾“……”这谁抵得住。
她的眼风四下里乱扫,只想揪个救命稻草过来。
隔着细碎珠帘,余光忽然瞧见了背手安静立在珠帘外的一道熟悉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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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显傍晚过来时,极自然地抬步拾级而上,进了寝堂明间。
以往这个时候,门外值守的宫人都会大声通禀了。
今日却稀罕的很。几个大宫女迎上来,一个个都不出声,客客气气打着手势叫他退出去。
懿和公主轻缓的话语声隔着一道珠帘从里间传出来,夹杂着隐隐约约的笑声。
秋霜和他最为熟识,挡在寝堂门槛处,悄声说,“裴中书别为难奴婢们。先退一退。懿和公主在里头。”
裴显不退。
他站在寝堂门边,笑了声,“裴某见不得人?”
几个女官互相瞅着,不知该如何应答。
夏至脑子转得快,嘴巴也快,不客气地道,“我们殿下昨日不是说过了,请裴中书三日后再来。今天才第二天吧?裴中书来的也太勤快了——”
话音未落,裴显已经抬脚跨过了寝堂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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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懿和公主背对着门外,几个女官无声无息地挡在裴显面前,好歹把人拦在隔断外,隔着一道珠帘,不住地给里面的姜鸾打手势。
姜鸾正在咬牙喝汤,无意中往隔断处看了一眼,立刻呛了口辣汤。
边断断续续地咳嗽着,背着二姊,朝裴显那边比划了个‘三’字,催促他走。
裴显只当没看见。
若有所思的目光从姜鸾呛得绯红的脸颊,到放满了辛辣茱萸粉的老母鸡汤。他遥遥地比了个手势,示意可以给他喝。
姜鸾看在眼里,乌黑的眸子转了转,把手放下了。
等一阵咳完了,抬手把木汤匙挡住,“听说景宜宫上元夜里走了水,只顾着喝汤,忘了问二姊安好了。”
她扑过去抱住二姊,迭声地问,“怎么那么不巧,烧了寝间?二姊要不要这几天过来我这边睡?顺便跟我仔细说说。”
姜双鹭果然放下了汤匙,回忆起那场火患。声音低了下去。
但她说的不是火患,而是大出姜鸾意料的另一件事。
“阿鸾,”姜双鹭咬着唇, “二姊决定了。等出了正月,我便正式回禀二兄。我打算好了,既然先帝时赐了婚,我……我还是选谢大将军作驸马。”
姜鸾惊得一下坐起了身。
“怎么突然就决定了?”她越想越不对,怀疑地问,“难道是谢征那厮对你做什么了?二姊你实在地告诉我,我去找他算账!”
姜双鹭的脸上升起浅淡的绯红,摇头。
“他能对我做什么。那天起火了,他扶着我从寝堂里出来,火势太大,我说我跑不动了,你背背我,他连背起来都不敢,扶着我的肩膀走,都先把大氅给脱了,小心翼翼垫在他的手跟我的肩膀中间,像是我被他碰一下就会化了似的。”
姜双鹭咬着下唇说, “他越这样,越是天意如此,后来我下台阶时崴了脚,他必须得抱着我出去了。”
姜鸾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不就是失火了把你抱出来了?他肩上担了一半的宫禁城防,守着你的景宜宫的是他的腾龙军,他把你抱出来是理所应当,你才不用为了这种小事——”
“当然不是为了这些小事。”姜双鹭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内寝间只剩姊妹两个人,她低声说,“烧死的那个人,是顾六郎。”
姜鸾惊愕地睁大了眼。
“顾六郎不是烧死的。”姜双鹭低声道,“他半夜跳进了我的寝殿,喝多了酒,胡乱言语,说他第一面见我就觉得我美,心里倾慕我。说京城里狗眼看人低,只认世家大族的出身,看不见他的满腹才情。他越说越激动,非要我随他出去赏月,说要求圣人和顾娘娘给他赐婚。值夜的宫女拉不动他,跪在地上求他出去。我吓坏了,我当时已经睡下了,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
“谢大将军进来,横刀拦在他面前,对他说,三声之内,让他退出去,否则杀了他。”
“顾六郎不信。他说他是当今国舅,除了圣人,没人敢明着动他,就连东宫皇太女也只敢暗中用些冷待的手段磋磨他。他犟起来,谢大将军挡在寝间的木隔断处,慢慢地数,一,二,他反而往前行了两步。”
“当时我匆匆地过去拉谢大将军,劝他大事化小,正月里别出事,我以为他只是吓吓顾六郎。顾六郎也以为谢大将军只是吓吓他,谢大将军数了三,他偏又往里进了一步。”
“谢大将军一刀割断了他的脖子。血喷地老高,木隔断旁边垂着的布幔帘子被血溅满了。”
姜鸾冷哼,“该死。大正月里自找死路,他不死谁死。”
“我当时吓呆了。手还拉着谢大将军的袍袖,都忘了收回来。我问谢将军,顾六郎对我也没做什么,他不过是年轻气盛,赌一口气,喝醉了酒要拉我出去赏月而已,何必要了他的性命。他又是顾娘娘的幼弟,自家亲戚。然后……”
姜双鹭陷入了回忆里,她轻声道,
“谢大将军对我说,公主,你对人太谦和体谅了。连带你身边的人都过于谨小慎微。你过于体谅别人,便有人失了分寸,把公主对他的体谅当做是退让,以后只会肆意逾越践踏这份体谅。他说……要我守好面前三步的一条线,不能让人逾越,谁踩了那条线谁死。天家宗室的脸面尊严,是用人命堆出来的。”
姜双鹭垂下了头,“我不知道他说得对不对。他说得和我母妃教导的大不一样。但我看得出他生气了,又生气又难过。他在我面前杀了人,杀的还是顾娘娘家里的人,给他自己惹了大麻烦。我头一回见了死人,却不怎么害怕。后来他当着我的面放火烧屋,毁尸灭迹,我竟然也不怕。我觉得……他站在我前面的时候,我就好像什么都不必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