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诗无寐20(第3/9页)

可是林承要他杀掉这人,未尝不是一种威胁啊——你若不杀,我就公布你母亲留下的这封信,让世人再次评点你母亲。

舆论是刀,是剑,是锋,是芒。

单单一封没有前因后果的信可以给任何人定罪,上位者肆意操纵而于心无愧,愚民狂欢于正义之时,谁来还韦兰亭一个真正的公道?

韦浮看着老吏头。

他说:“你的宰相,刚下了令,让我杀掉你。”

老吏头一惊,猛地抬头,他要说话,韦浮已经将信纸重重拍于案上,向外高喝一声:“来人,堵住他的嘴!将他押往他的房舍!”

门外的卫士们云涌而至,将老吏头按于身下。老吏头疯狂舞动着手臂要辩解,嘴里却只能发出嗡嗡之声。他被按在地上,无力挣扎,眼睛流出浑浊的泪水,愤恨地向上抬头——

纤尘不沾的云履走到他面前。

韦浮居高临下,漠然无比:“我知道你有话要说,有秘密藏着。你拿着这个秘密跟人交换,才能让自己平安活下来。如今,你也许试图效仿自己先前所为,继续拿此秘密跟我交换,好放你一条生路。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我那老师已经对你起了杀心,我若不杀你,他便会与我失心。我怎能与我老师失心呢?而你藏着的秘密……”

他微微一笑:“如你这般谨慎的人,懂得狡兔三窟,活到此时必然有你的厉害之处。我这便试试掘地三尺,能不能找到你的秘密。”

他下令卫士们拿下此人,浩浩荡荡地出门,将人押去此人屋子要行杀戮行径。卫士们杀气重重,他云淡风轻地跟在后面。

出了门,才走几步,身后林雨若急急推开毡帘:“师兄,天快黑了,你去哪里?”

韦浮收了脸上很淡的杀意,回头对她微笑:“办点差事。”

林雨若似懂非懂:“要等师兄用晚膳吗?”

韦浮:“不必,小师妹自行休息便是。”

他背身而走,身影在晦暗的天幕下被无限拉长,天上的黄昏暗光如同一道无形天堑刺入二人之间。他一往无前地走入越来越暗的天穹下,而林雨若放下帘子。

林雨若想,还是等一等师兄回来用膳吧。其他人不等,她总应当等一等的。

毕竟是她阿爹的学生,毕竟是救她性命的英雄,毕竟是初见那日、宰相府中凉亭中温润如玉的洛阳才子韦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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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世间能将同时发生的事至于同一张图中,我们便能清晰看到如下这般有趣的画面:

蜀州铁像寺中,徐清圆双手合十,祷告晏倾的婚姻幸福;

晏倾紧接着跪下,祝福徐清圆的愿望成真;

韦浮坐于老吏头寒酸的屋子里,一边命卫士打杀这人,一边命卫士掘地三尺,找这人可能藏着的东西。

老吏头痛呼,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断,又被卫士堵住嘴。老吏头怕了,艰难匍匐,爬来抱韦浮的腿,求韦浮宽容,又被卫士重新拖回去。这样可怜的老人,连卫士都心生不忍,而韦浮只是淡淡擦了擦脸上溅到的一滴血。

终于,屋子被翻尽,老吏头死于棍棒下,卫士们无措看韦浮。

韦浮下令:“剖尸。从他身体中找。”

卫士们心悸于韦浮的心狠手辣,却更不敢拖延。而他们终于从这人的膝盖找到了一块铁片,也找到了铁片中夹着的有些发霉的纸条。

韦浮慢悠悠打开这个连林承都找不到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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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州锦城,离开了铁像寺,天已入昏,徐清圆和晏倾缓缓行于街道上,返回刺史府。

他们在街巷口遇到说书人,许多百姓围观,听得津津有味,他二人便也站在外围,好奇这说书人说的什么故事。

蜀州是皇帝、宰相的势起之地,这里说书的故事,大约都和这两位脱不了关系。今日这说书先生不说宰相,只讲大魏开国皇帝的文韬武略,神勇无比。

徐清圆觉得有趣,便也听了很久。

这说书人画风一转:“当朝陛下之神勇大才,也就旧国的太子羡也堪一比。”

晏倾睫毛动一下,低头看徐清圆。果然,他见到徐清圆一听说书人这么说,虽然她尚文静,却嘴角动了动。

像是一个撇嘴不认的动作,但她是大家闺秀,她并不会做那么没礼貌的动作。这撇嘴幅度,便小的可怜,只有晏倾看到了。

晏倾失笑,心想她是多讨厌太子羡呀。

蜀州虽尊崇皇帝,却对太子羡也很有好感,百姓们并不拒绝太子羡和他们威武的皇帝相提并论,但也要说,太子羡不如当朝皇帝。说书人抓住他们的心理:

“太子羡少年神童,苦于国之大势,他力挽狂澜而不得,这终究不是他能救的天下。正是他赴死了,才有我们陛下的英勇。若他晚死几年,我们陛下说不定和他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不知那时又会是何情形?”

众人唏嘘。

庭中中有人开口:“你们没听说过吗,有人传说,那太子羡没有死,还想着复国呢。”

本来已经意兴阑珊想拉着晏倾离开的徐清圆闻言驻足,向那些沉迷于传奇故事的百姓们看去。

百姓们对于太子羡非常感兴趣,很快抛弃他们敬爱的皇帝陛下,讨论起太子羡有没有死:

“这样的少年天才,死了确实可惜。但是他活着的话,并不是好事吧?他要是活着,咱们陛下岂不是窃国……啊!”

“他要复国的话,那就又要起战乱了。希望他真的死了,别再折腾天下了。”

“你们懂不懂太子羡啊?他怎么可能复国?他就算真的活着,他也不会复国啊。你们忘了他是为什么死的吗?是那南蛮国要他以死谢罪,才肯退兵,他就真的赴死了……这样的人,你说他即使活着,怎么可能再掀战乱,搅得天下不宁?你们太不了解太子羡了!”

“你才是胡说!那可是皇位!如果我是太子羡,我就复国!”

众说纷纭,各有道理。

有人坚持太子羡一定会复国,毕竟那曾是他的天下;有人坚信太子羡对民众天下的悲悯,料定太子羡即使活着也不会再想皇位。

太子羡是何品性,终究活在人们的臆想中。

徐清圆扯了扯晏倾的袖子,低声:“我们走吧。”

晏倾淡淡“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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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依然行于街上,夜火亮起,灯火渐次,时而有小儿欢笑着从两人身旁穿梭而过。

徐清圆拢住手臂,垂着眼。

她轻声问晏倾:“你听到他们方才说的话了吗?”

晏倾没回答。

徐清圆已经习惯他经常会听不到她的说话,以为他这次又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而没有听到她的话,便只自言自语:“太子羡其实有些可怜。”

这是徐清圆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评价太子羡,晏倾不禁低头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