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一人之鸿毛(第2/2页)

“刘兄。”邹普胜笑道,“陈善自杀啦!”

自杀两个字,他念起来像是在嘴中含了十年,嚼了千遍。

一向沉郁的面容换了个样子,本来站有站姿,坐有坐姿的邹普胜,此刻松垮的像是没有骨头,斜斜立着,外袍两根带子,一条在肩上,一条凌风乱舞。

他的中衣露着,遇水冰冷黏在身上,头发披散开来,也黏在身上,覆盖住小半张脸,不复以往端庄修容,似个不知冷暖的疯子。

“你本来不是叫我辅佐朱元璋吗?”邹普胜用一根手指指着刘基的鼻子,凑近了去问他,两人的脸几乎要贴在一起。

他猛地一后退:“我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你觉得我优柔寡断,认为我不堪大任,对不对?是不是只有同你们这样冷心冷情的人一样,才能为这天下做些事情?”

沉默的刘基终于吐出几句话:“帝王心术,不过如此,天下岂有万分的仁君?如今正逢乱世。只有雷霆手段才救得苍生,只有杀死一人,才救得万人!陈善不过竖子耳!既无本事,亦无用处,空有一副虚伪慈悲,你还想扶他另起不成?”

邹普胜竟然没有生气,他笑嘻嘻的,问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你就不想想自己的将来?”

“我有什么好想的,我做自己该做的事就好。”刘基十分平静地回答。

“啊,你要做事。”邹普胜恍然大悟一般,“你想做事。那你告诉我,前些天你为什么和世子起了争执?”

“关于填湖的分歧罢了。”

“以你的口才,你会轻易惹怒少主吗。”

“人无完人,我也会有疏忽的时候。”

“那好。”邹普胜道,“修那什么紫禁城,还在一两年后,你现在提出来,莫非是偶然而已?”

“是偶然。”

风雨中刘伯温像一尊石像,任邹普胜怎么说,都没有动摇一下。

邹普胜死死盯着刘基的眼睛,于是也不再开口了。雨水从他的脸侧划过,像是一滴泪水。

“今天你还能来送我,我很开心。”过了很久,邹普胜嗓音嘶哑道。

“邹兄。”刘基动容了,“你当初就不应该和陈善来往。”

顿了顿,他又改口:“我错了。以你的性格,根本就不适合当官,不适合搅在浑水里,一直以来是我在强求,我应该送你走的。”

这番话本不是刘基会说出的,他如今当真是推心置腹了。可惜邹普胜已听不进任何话去,他彻底地心灰意冷。从前种种足够伤心,近日新事平添痛苦。

他一腔热血地出来,摸爬滚打数年,终于发现世事的无常,人生的尖酸,一人对比大势,不过如卵击石,一人之悲欢,不过鸿毛。

“好了。”邹普胜拱手,深深拜下去,良久直身道,“你就在这名利中沉浮吧,今后我不会再哭,你且去哭!”

“邹兄……”

“不要叫我邹兄,从此以后,我的名字是何野云。闲云野鹤,居无定所。你就当邹普胜死了,他早该死了,是在一根麻绳上吊死自杀的。”

“我……”

“我走了!”邹普胜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同时一把将身上的衣服摔下去,扔在泥坑里。毫不犹豫的从那上面踏过,将雪白的袜子染上污泥,“世子想必就快来了,你替我和他道别吧,从此我们此生再不相见了,各自珍重!”

他好像变了一个人,竟那么果决。

刘基看着他远去,并没有追,等到阴云散尽,百姓悉数出门,来往走动时,才逆着人群朝家走去,背影挺直而清瘦。

一只手把已经弯折的柳枝抛入护城河。

“主子,哎呀,您怎么浑身都湿透了,那车夫怎么做事的!”魏忠德迎上来,“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呢,快让奴婢给您擦擦。”

朱标伸手拿过毛巾,什么也没说。

“您这是怎么了?”魏忠德小心道,“奴婢先给您取几件干衣服吧。”

“宋师来了吗?”

“奴婢一直瞧着呢,宋大人还没来。”

“你就说我病了,不,就说我很忙,亲自去帮我告个假。”

“是。”魏忠德低头,抽空给门口的一个小太监使了眼色,那个小太监立刻离开去拿衣服,“您既回来了,王妃有吩咐,请您过去吃中饭。”

“我爹也在吗?”

“王爷在的。”

“那我不去了。”朱标叹了口气。

魏忠德一愣,略有迟疑,不过还是马上应了:“是,奴婢去和王妃回话,说您累了,今日不去。”

朱标挥挥手,示意他出去,随后关上了门,将手里的木盒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门外正要走的魏忠德听见银子的脆响,狠狠打了个寒颤。

他想他明白黄禧早上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