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开春的调查五(第2/3页)

方克勤行礼:“罪官见过袁大人、见过上差。”

讲出身份后,方克勤竟然没有任何动容,也不感到惊讶,袁凯不由皱着眉和韩百户对视一眼,两人都感觉到了棘手。

“方克勤,你可认罪?”袁凯问道。

“认罪。”方克勤道,“正是罪官贪墨了押送四川的军需,罪官已在认罪文书上写的一清二白。”

袁凯道:“朝廷的判决还没下来,按例你还是官身,不用自称罪人,也不用跪着回话。”

“是。”方克勤抬头看了袁凯一眼,慢慢站起来。

“昨晚你为什么离开知府衙门?”

“出去散心。”

“散心?”韩百户竖起眉毛,猛地在桌上拍了一掌,“散心散到整个杭州镇妖处都找不到你?你去哪里散心了,地府吗!”

“在下散心的地方有些许偏僻。”

“行,算你有理。那你告诉我,散心会散到衙门里的人都晕倒吗,难不成我大明的官员是妖怪变的?”

方克勤道:“回大人,小儿顽劣,误触了从乡间收缴上来的黄鼠狼精内胆,在下也不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

“罢了,此事暂且不提。”袁凯道,“本官查证出你家中并无奢侈用度,甚是清贫,从前亦没有犯过别的案子,为何第一次贪墨便把主意打到军需上?准时不合常理。”

方克勤冷淡道:“大人怎么知道我是第一次贪墨?万一是之前从没被人发现过呢。在下的胆子天生比较大,军需这种大案,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可犯下。”

打定主意顶罪以后,方克勤破罐子破摔,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油盐不进,好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韩百户怒吼道:“问你话你就好好答,扯东扯西,当老子是泥捏的!这里也没有别人,实话告诉你,我和袁大人不相信是你贪了军需粮草,这才来审你。你有什么冤情速速交代,谁威胁了你,赶快说出来,我们是奉了皇命来的,当今圣上什么脾气,你想必清楚,看看番禺的道同,只要你占着道理,那些人背后是个侯爷,圣上也愿意砍了!”

方克勤袖子下掩住的手动了一下,沉默片刻,张口仍然是那套说辞:“在下没什么好说的,感谢上差信任,但此案确实是在下一人犯下。人证物证俱在,与旁人没有关系。”

韩百户把手中茶盏贴着方克勤的脚边砸了过去,深吸两口气,看向袁凯。

袁凯道:“先关回去。”

韩百户大喊一声,外面的锦衣卫立刻进来,将方克勤带了出去。

“我看不如叫镇妖处的道长们来看看,这个方克勤说不准是被施了什么法术,鬼迷心窍了。”

“他只是很难回头。”袁凯摇摇头,“我本来也没打算在他这里得到什么结果,只是为了确认猜想。韩大人,你去告诉守牢门的衙役,若是见到方克勤的儿子来探望他,千万不要阻拦,让他进去。”

韩百户装出来的暴脾气很快烟消云散:“是。”

———

一晃眼到了晚间,天气凉爽,吃过饭的袁凯和韩百户马不停蹄,又跑到了造船厂去。

这里早有锦衣卫的探子守着,见了他们便快速上前:“二位大人,这些天船厂并无生人来过,河道衙门的人都老实呆着。”

袁凯领了任务,从应天跑来杭州,先是在驿站里停留,后到了知府衙门、河道衙门和馆驿,却始终没有来过最关键的造船厂,存的就是给敌人以时间,让他们掩盖自己的马脚,露出破绽的心思,没成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迟迟没人上当。

“船厂里给工部造船的工匠都在吗?”韩百户问道。

那探子道:“回大人,一个不少,都在厅堂里候着呢,属下已提前交代过,大人们只管问话就是。”

韩百户满意道:“知道了,下去吧。”

“是。”

船厂修在水边,夜风一吹,潮气和鱼腥气扑面而来,越往里走,木头刨花的味道越浓。邻水处有一个灯火通明的大棚子,应该就是那探子说的厅堂。想来也是,此处都是为老爷们干活的工匠,哪来那么好的屋子可住。

棚边插着许多的火把,火苗跳跃着,将那一张张因穷苦而烦闷的脸照得清楚,封建时代的百姓多数连畜牲也不如,让他们加班加点的干活,即使朝廷批了钱下来,能到工匠手里的也不超过一层。

多的是巧立名目的税种,多的是夺人希望的官吏,多的是毁人性命的饥荒,不公平是百姓们唯一能享受的公平。

袁凯是为了朝廷的贪污案而来,某种意义上是为百姓造福,但即使他刻意避开白天,不让船匠们因延误工期而受罚,晚上前来问话的举动依然剥夺了他们可贵的休息时间。

走到台前,袁凯第一句话是:“大家伙不用跪了,我只问几句话,谁是领头的工匠?”

船匠们的目光汇聚到最前面,那里坐着一个满脸沟壑的老人,他的皮肤因常年在太阳下暴晒已经成了黑褐色,手上更有层层老茧,腰背佝偻着,但在袁凯去看他的眼睛时,仍展现出一般人没有的冷静与沉稳。

“你们是不是都参与了工部的工程?”

一部分人摇了摇头。

袁凯又道:“新船是不是在去年冬日里下水的?”

众人迟疑了,眼神在飘忽间又汇聚到老船匠身上,一些人脸上露出害怕畏缩的表情。

袁凯知道自己不用再问了,新船若是没下水,他们犯不着为没发生过的事担忧。

“好了,大家可以散了,都回去吧。”

众工匠一时没听懂袁凯的意思,许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官员,哪怕袁凯已发了话,却仍僵在原地,不敢离去。

韩百户道:“都聋了?没听见是不是,叫你们走,你们就走!”

这样的粗暴态度才是他们所熟悉的,袁凯的温和没起到半点作用,竟是韩百户的呵斥帮上了忙。

人群快要走散的时候,韩百户拉住了那个老船匠,将他往袁凯的方向带,那老船匠丝毫不惊讶,似乎早有预料,被韩百户拉住以后,径直跟着他走。

棚子里只剩他们三个人。

袁凯道:“老人家,你不要害怕,我们是京里来的钦差,已经同河道衙门打过招呼,他们不敢怎么样的。”

老船匠苦笑一声:“大人,他们敢不敢,我比您要清楚,您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老头子我能说就说了,不能说的,但愿您也不要为难我。”

袁凯和韩百户对视一眼,开口道:“老人家,工部那些新造的船,在用料上有没有什么问题?比方说多用了木料,多用了钉子等?”

老船匠道:“这些帐是记在河道衙门那里的,我不清楚。大人可以去河道衙门看看。”

“我已经去过了。”袁凯当日看账册时把内容全背了下来,此时当场念了十几条关键的给老船匠听,问道,“数目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