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 声(第2/3页)
一个寒冷的早晨,马丁醒来后觉得头疼欲裂,嘴巴发干。一时之间,他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地:他睁开双眼,看着头上一幅肮脏的白色窗帘。有人在睡梦中低语,翻了个身靠在他身旁。我怎么会在这儿?这不是我的店铺,这不是我的生活——这种疏远感是如此深切。但很快,记忆像突如其来的洪水一样涌回他的脑海,仿佛倾泻在干涸的平原上。他翻过身,伸出手臂,楼住沉睡的瑞秋,让她靠在自己胸前。远方的发射器把信号传送到了他的头脑深处:所有守卫均已就位。瑞秋咕哝着,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随后打了个呵欠。“醒了?”他柔声问道。
“醒了。啊,什么时候了?”瑞秋在晨光中眯起眼睛,她的头发蓬乱,眼睛都睡肿了。一阵突然而又强烈的怜爱之情让他浑身战栗。
“天刚亮。外面冷得要命。抱歉,我先起床了。”他又抱抱她,然后脚朝前滑出床帏,来到寒冷的卧室里。冰霜在窗玻璃上涂画出神秘的字迹。他尽量不让自己的双脚接触到冰凉的木地板,用脚尖摸到了拖鞋,然后拉出便盆蹲了下来。完事之后,他从床帏里的挂衣绳上摘下冷冰冰的外套,穿在身上,接着前往地窖,去看看煤炉是否还在发热——是珀耳帖效应电池在为整夜工作的小制造厂提供动力。他要打好水,煮开,很快他们就能喝上咖啡了。这可是奇迹般的奢侈享受,不过,咖啡是丰饶之角机器生产出的仿制品。或许一两个星期之后,地热装置能为他们提供更多的热量,而现在,只要温度超过冰点,都算是与草原寒冬交战的一大胜利。
瑞秋正在起床,脚下的地板嘎吱作响,她一面打着呵欠一面穿上衬衣和衬裙。马丁跺着脚走下楼梯,用钩子打开炉盖,重新生起火来。他的双手冻得冰凉,只有靠相互用力揉搓才能让血液循环起来。今天有早市,对啊,他想,会有很多农夫,或许能多卖出一些东西。但接着他差点要掐自己一把。我都变成什么样的人了?他在火炉箅子后面用力地掏挖,冰冷的炉灰翻滚着掉进了马口铁桶里。不知什么东西在他身后沙沙作响。他回头一看,发现瑞秋正在穿出门的衣服:肥大的棕色外套一直盖住了她的靴底,而头上则裹了一条头巾,照本地人的样子在下巴底下打了个紧紧的结。这一身装束之后,只有她的脸露在外面。“你要出去?”他问道。
“今天有早市。我要去买些面包,或许还能搞回来一两只鸡。要是不下点儿工夫,还真不容易搞到呢。”她转开目光,“哎哟哟,今天可真冷,不是吗?”
“等你回来时,我们这儿就能暖和起来了。”他在火箅子上码好煤块,最后使出了熟悉的魔法小花招:光芒一下子绽放开来,饥饿地舔过无烟煤的表面。他转过身,背对着火炉。“今天一定能卖不少。钱——”
“我可难保自己不会从钱柜里偷偷拿一点。”她俯身靠过来,他伸开双臂抱住她。在这副本地工匠妻子的伪装之下,她让人感到那么安心,那么可靠。她把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亲昵了许久。
“今天早晨你看起来很不错,简直妙极了。”
她微微一笑,然后打了个寒战。“你这个爱奉承人的家伙。我在想,我们在这儿还能再待多久?”
“是‘能待多久’?还是‘得待多久’?”
“嗯,”她思索了片刻,“你想一直待下去?”
“是的,有一点儿。”他轻轻笑了起来,“今天早晨,清理炉箅子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就像个店主一样想事情。我们不知不觉便过上了一成不变的平淡生活,居然如此轻而易举。时间才过了八个月,对吧?我们的日子过得多宁静啊。我几乎能想象到,我们在这儿定居下去,生儿育女,被世人所遗忘。”
“这行不通。”在他的怀抱里,她的身体变得紧张起来,于是他开始揉按她的肩膀。“我们不可能在此终老一生。新年的时候,交通便会恢复,而到了那时,唉。而且,我以前也养育过孩子。这行不通,相信我。真高兴世界上还有绝育结扎复通术。不然,你想过没有,带着娃娃逃亡会是什么样子?”
“哦,我明白。”他继续用双手在她身上画着小圈子,直到她稍稍放松了一点。在他的指尖下,是厚厚的衣物,有好多层,抵挡着寒冷。“我明白。我们还是要离开这里,宜早不宜迟。只是……这里多么宁静啊。多么平和安宁。”
“墓地也同样平和安宁。”她抽身向后,离他有一臂之远,直直地盯着他,而他又一次屏住了呼吸,因为此时她的美丽,令他感到简直无法承受。“新共和国就是这样,不对吗?马丁,这里可不是安身度日的好地方。这里并不安全。现在这座城市尚处于震惊之中,大家一时对一切都拒不接受。过去的三个月里,他们的愿望都得到了满足。但这还不够!等他们清醒过来的时候,便会谋求保护伞。到时候,这个地方会爬满了情报局的告密者。而这次你就没有海军部的合同了,我也没有外交护照。我们只能离开这里。”
“那你的雇主们——”他无法继续说下去。
“来得容易,去得也快。”她耸耸肩,“我以前也休过假。但这次不是休假,是潜伏,等待时机逃离危险地带。不过,只要我们能设法返回地球,我们就有很多事情可做,我愿意和你一起做。到那时候,我们就有足够的余地制订计划了。可现在,如果我们留下来不走,别人就会制订计划来对付我们,安排得滴水不漏。而且还会把其他所有人都卷进来。”
“好吧。”马丁转身看着炉灶:经绝热加热器助燃的煤块下面,旺盛的红色火苗正在起伏摇荡。“今天先去市场吧。或许晚上我们能考虑一下何时——”
前门传来一阵重重的敲击声。
“什么事?”马丁喊道。他离开火炉,拖着脚步穿过冰冷昏暗的店铺,在门口处停下来,打开了信箱口。“谁呀?”
“电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尖着嗓子叫道,“给斯普林伯格师傅的电报!”
咔嗒咔嗒地撤下门闩之后,马丁把门拉开了一条缝。外面是刺眼的白雪,一个身穿红色制服的邮局送信男孩站在门口,仰起脸盯着他。“电报?给工具匠的?”
“那就是给我的了。”他说道。可那孩子还是等在那儿,于是马丁摸出几个戈比给他当小费,随后关上了门,背靠在门板上,心砰砰直跳。电报!
“快打开看看!”瑞秋凑到他身边,焦急的目光中满是期望与惊奇。“谁发来的?”
“是赫曼——”他打开封皮,只觉得嘴巴发干,但还是高声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