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万艳书 上册》(3)(第3/3页)
几个人被反扭着肩膀架去了西厢房,灯一点,也就看清楚干什么上这儿来了。万漪惊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抽噎着告饶:“老嫂子,您别生气,全是我多事儿,您别怪两位妹妹,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您就饶我们这一回吧,对不住。”
严嫂子斥道:“对不住?今儿一句对不住,你们就能砸碗,明儿一句对不住,你们就能掀桌,后儿再来一句对不住,你们是不是就能放火烧屋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班子也有班子的规矩。念姑娘们是初来乍到,原说容上一天半天的,可既然这么样等不及,哼哼,老嫂子我这就给各位立一立规矩。怀雅堂规矩多,我一条条地讲,只怕听的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还是请‘它们’代我讲一讲,听一次,一辈子也忘不了。”
“它们”全沉默无语地凝立在屋中各处,皮鞭、钢圈、铁钳、链球……几根残烛的火头跳动着,将这些刑具的影子放大了数倍,张牙舞爪地扑向几个小女孩儿。
万漪痛哭不已,书影也已是望而变色,佛儿却漠然处之道:“要打就打,废什么话。”
“打?”严嫂子扑了扑身上花草沿边的青灰坎肩道,“打得鬼哭狼嚎,比方才还吵,那图什么?原就在于教导你们不得滋事、不得喧哗!钱兴家的,把那个的眼泪鼻涕给抹抹,然后取家法。”
“钱兴家的”是个面肥身圆的婆子,她从怀里掏一块脏绢子粗剌剌地往万漪面上一抹,继而就从墙边搬过了一口四角包银的木箱。箱子打开,里头黑乎乎、软塌塌的一堆,泛着层油腻腻的光。
严嫂子探下身去,两手各一边提溜起两样东西来,“初次相会,我给三位姑娘引见引见。这是‘淑女脸儿’,瞧着挺像个面具不是?确是个面具,只不过除了鼻子留两个气孔外,全用牛皮封死,两耳处还塞上了填料,嘴巴这儿安了个皮把子,上头有个毡团,往嘴里一捅,再翻过来往头上一罩,拿这‘仙姑索’——”她把挂在右手手指上的两捆粗麻绳抬动一下,“把两手捆去背后,连膝盖和脚跟子一起捆上,人就在一片漆黑里头,看不见、听不见、不能够讲话,身体也一动不能动。哦,你们可也憋住了别哭,一哭就容易吐,可那毡团塞在嘴里头,呕吐的东西出不来,就得全倒呛回气管里。不想被自己呕出来的脏东西给呛死,那就千万别哭。只品着这滋味牢牢记住,安静妥帖,就是小班倌人的第一条规矩。”
这一套讲下来,纵使冷硬如佛儿也不免生出了一丝怯惧,但她表面上还强撑着一副冷眼,瞧着万漪头一个被摁倒,罩上了头套、捆住了四肢,下一个就是书影。接下来老妈子们就拥上前,先掐住她两腮,将突出在面具内层的一个毡团揿入她口中,又把整张面具往外一翻,严严实实扣住她脑袋,她的手被反缚,后膝弯也被踹了下,人刚一跌倒,腿脚随之就被抓紧捆死。
佛儿两眼一抹黑,唯觉头脸处被那刺鼻的皮子裹得一丝风也不透,又热又痒,两耳里光剩下嗡嗡的空响,压在舌头上的那一块毡团还残留着上一个遭受惩罚的女孩儿的唾液,腥涩而粗粝。她挣扎着想动一动,却只引得绳结在手脚处摩擦得更狠。于是她只好听天由命地瘫在那儿,任这一团浓不可破的黑暗蒙着她的眼、塞着她的耳、堵着她的嘴,直至它钻入她每一个毛孔,在她心里头扎下根。
失去了时空感的混沌中,佛儿学会了她在怀雅堂的第一课。严嫂子怎么说来着,安静妥帖?啊,不是的,是黑暗,无孔不入、无处避逃、无从抵御的黑暗。
她感受不到其他人,但她知道万漪和书影全在她身边。她们各躺在各地,一起“温和地走入了那个良夜”[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