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万艳书 上册》(12)(第4/4页)
唯一的问题是,每当你回顾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你总会为其感到深深的羞耻和悲哀。
她把手攥住詹盛言,他翻转过手掌捏了一捏她的手,“龙门要跳,狗洞要钻。不算事儿。”
“好样的,你再怎么吹捧尉迟度,自污为后汉子孙,我心里也有准儿,你才是逃出鸿门宴的汉高祖,这一关就算是闯过了。”白凤迟疑一下,倚向他耳边轻声问:“我的盛二爷,你总得和我实说,那个陈七的死到底和你有无关系?”
他把那马鞭折两折,回倚住她道:“是我亲手杀了陈七。”
“可尉迟度分明说陈七死时你在我身边?”
“我是在你身边。”
“那你又说你亲手杀了陈七?”
她感到他在她耳畔轻吁了一口气——“我把陈七打昏,捆死他手脚,塞住嘴巴,再将这鞭子浸了水绕住他脖颈,将人留在太阳地里头曝晒。皮鞭中的水一旦被蒸干就会缩紧,差不多在我离开一个时辰之后,他才会被一点点儿勒死。”
白凤恍然大悟道:“你是成心把鞭子留在现场的?”
“留证自诬,才好假充是他人陷害,不过是你对付冯敬龙那一套,我依葫芦画瓢,”詹盛言晃了晃那鞭子一笑,神光内敛,看不出真意,“凤儿,这一遭仍旧算是你救了我。”
“你为什么杀陈七,是有什么隐私被他查知?”
“朝中有重臣与我结盟,我们密谋时被陈七听到了。”
“那人是谁?”
这一次詹盛言毫无犹疑,立即直视着她的眼睛道:“这可不能说。大姑娘,我要告诉你,一会儿就只能连你也杀了。”
就在白凤一愣的当儿,他倏已改颜,贴住她耳垂小语喁喁道:“讲真的,每次过完这又长又脏的一天,我满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儿,就是听你在我身子底下一遍遍地叫:‘亲爷爷,我要死了。’凤儿,我们一下车,就上床……”
一个从豆蔻之年就在男人窝里周旋的女人实在是太难脸红了,然而仅只一缕蕴含着酒香的气息,白凤就在詹盛言的挑逗下脸红过耳,甚至当他已离了她耳际时,她依旧感受得到那凝而不散的气息,就与她的金摇叶耳坠子一起悬在耳下摆荡着。她全力保持着平衡,行走在情欲与死亡交织而成的细索之上。
她扑过双臂圈住他,用力得好似要使詹盛言窒息,“爷,我这会子真后怕,心头突突乱跳,我好怕你出事,怕尉迟度一声令下,那些番役就抽出刀冲向你……”
詹盛言回抱她,在她背后拍一拍,“尉迟度不会杀我的,他最爱看我这样的勋贵在他面前奴颜媚骨的样子,他舍不得杀我。不用怕,好姑娘,不用怕。快结束了,很快这一切都会结束了。”
他的声音又已从一个荒唐的酒色之徒转为深沉的殉道者,由不得白凤抽出身来打量他的脸。她早看熟了詹盛言的两副面孔,但她很少见它们交替得如此之频繁。隔着昏沉的灯光,她用手指抚摸着他朦朦胧胧的面颊,“我越来越看不清你了,真像尉迟太监一直以来担心的那样吗?你其实是借酒佯狂,只为假扮作胸无大志?倘或如此,那么连那些醉后斗殴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举动?你是刻意营造出人缘淡薄的表象,才好私下里拉拢羽翼?二爷,莫不成那个嗜酒成瘾、怒火满腔的你是假的?我认识了四年的那个你,全都是假的?”
薄薄的泪意令白凤视线中的詹盛言出现了重影,她望见这两个几乎是交叠在一起的男人同时都对着她微微一笑,“我是真的嗜酒成瘾,也是真的怒火满腔。我能活到现在,只因这世上还有酒可喝、有架可打,我拿这些来麻痹自己,但也在拿它们麻痹敌手——诚如你所言。所以,这么讲吧:非真非假,亦真亦假。”
“亦真亦假。”白凤用舌尖品尝着他的话,突然之间想要穷根究底,那么他对她的爱呢,是否也一样?亦真亦假?——够了,别再追问了。她听见了自己对自己的警告。于是她没有再说什么,而只是静静地偎住他。
詹盛言也不再说一个字,他一手揽住白凤,将另一手上佩戴的骨扳指贴近了嘴唇。
车外掠过了晚风,这是一个萧飒又凄清的夜晚。从未有情人,相遇在这样的夜晚。[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