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万艳书 下册》(4)(第3/3页)
“姑娘,您、您还活着?”
“谢天谢地,姑娘,老天爷开眼呀!”
“我真当姑娘死了,哭得我眼睛都干了!”
“姑娘,我为姑娘念了几万声佛,这是佛祖可怜我的诚心!”
……
詹盛言的心脏骤一下就被挤压到了声门的位置,因此他几乎是用心脏在发声——“珍珍!”——他的心声听起来低沉而灼烫,他早已沉滞不堪的腿脚变得迅若流星,向着人群奔去。
一群老老少少的仆妇被他粗鲁地推搡开,他眼前展露出还未拆去的灵堂,一地散乱的香炉银爵之间,就在正中的一只白垫褥上,一位女子跪坐着。她好似对众人的喧问入耳无闻,却独独听见了詹盛言的脚步。
她向他回过了头来。
詹盛言想,绝不曾有人像他一样憎恨过光明,只消供桌上一对孤孤单单的素蜡所放出的微光,就足以勾勒出这女子的每一根线条——每一根线条都变成一根冷硬无情的棍棒,重击在他的希冀之上:他希冀再一次深望进那一对令人魂牵梦萦的眼眸,并被深深地回望。但这并不是他心中的眼眸,这眼眸娇媚冶艳而又威仪深沉,遍寻世间,寻不出第二对。
它们似闪光的河石般镶嵌在白凤滚滚泪流的面容上,她朝着他跃起,一把抱住他放声大恸:“二爷!二爷!自被你抛弃,我已无意于人世,几天前实在熬不住了,便跑去投了泡子河。怎知我命不该绝,竟被一条渔船救下。我自杀不成,勇气减退,又琢磨着我这一死,那不是白搅了你和我妹妹大喜的日子?刚巧镇抚司的人就搜到了搭救我的渔户,我叫他们马上护送我回来,一路上都没让停马休息,怎想还是来迟了一步!我的傻妹子,你干什么做出这一等傻事!姐姐回来了,你也回来吧……”
白凤还在哭叫着,詹盛言却早已蔽明塞听,自他辨认出这蹈死而重生的女子并不是珍珍以后,他就关闭了眼睛,关闭了耳朵,他唯一仍旧开放着的感官就是喉咙;他的喉咙疼得要命,卡满了心脏的碎片。
他必须喝点儿什么,把这些碎片冲下去,要不然他就会再也无法喘气。
他挥动手臂甩开了一个不断拉扯着自己的人,转身向外走。
白凤被詹盛言甩得一趔趄,她拭去了泪水,眼中仍残留着他方才的面貌:颧骨突起,面颊凹陷,眉目间一片灰暗,眼眸上蒙布着死气沉沉的浑光。而他的身体——她凝望着詹盛言一步步远去——他那一条受过伤的左腿似乎是犯起了旧疾,令他走得一瘸一拐,仿佛下一步就将重重地摔倒,再也爬不起来。
白凤不忍再多看,她猛地回转,眼光却正触上一片狼藉的灵堂。白眉大仙的神像还屹立在堂后,他身边是昔年的香国花魁段青田的画像。画像中那一张永不衰变的秀面、一双不悲不喜的慧眼直俯着白凤,好似能刺透她一般,令她的一分一厘都无所遁形——
无论是她的罪孽,还是她的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