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万艳书 下册》(6)(第4/4页)
珍姐姐’,之前和你说得天花乱坠,结果一蹬腿就死了,也把你扔下来不管不顾。这些人哪,一个比一个靠不住!你空欢喜了一场,下一步可怎么走?你说我的路不好,倒是指一条好路给我呀。”
书影但觉自己的一片明月之心完全被玷污,而且连带可敬可痛的詹盛言与白珍珍夫妇竟也一起遭到了亵渎,气得她好半天才迸出一句完整的话:“我就不该同你这种人说话。”
佛儿毫不在意,“你不说最好,你又不是蚕豆,我哪来的工夫和你磨牙?”她说着就打了一个转,急不可待地又向猫儿姑道,“姑姑,就她们俩这烂泥扶不上墙的窝囊劲儿,除了我,难道还做其他人选?”
万漪见猫儿姑似已被说动,眼泪都快要迸出来,“姑姑,佛儿绝对不能去——”
“你他娘的给我闭嘴!”佛儿断声而喝,又冲着骤然屏眉的猫儿姑愧然一笑,“姑姑,我又不会冲客人这么说话,我明白对客人该是什么样儿。”
佛儿说着,忽就将腰肢轻转,瞟视着两眼一笑,竟霎时间宛如千里冰封、一阳来复,满身的冷厉之气统统化作了妖艳入骨;只见她将皓腕斜翻在腮边,徐徐扣起了那一只穷尽极丽的钻镯,一双上有乌眉映带、下有雪颊烘托的黑眸子浮闪出夺目的光辉,“‘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17]多谢爷的厚赏。”
她那眉目传情的模样就好似正对着哪一位慷慨的情人,就是他刚刚把这一只价值连城的钻镯套在她腕上。猫儿姑端凝着佛儿想,不论谁将来有幸——抑或是不幸——成为这女孩的情人,一准会觉得物有所值。
她对自己的新一位门徒感到满意极了,但仅是含蓄地点点头,“嗯,还像那么回事儿。”
佛儿即刻把媚态一收,又恢复了桀骜之色,直来直去道:“姑姑,让我去吧,我会给您争气的。”
猫儿姑理了一理自己八仙过海的衣眉子,“容我想想。”
她转身折出去,佛儿自顾自抚摸着腕上的钻镯,让一颗颗钻石自指尖滑过,感受着它们的璀璨华贵,亦感受着它们的冰冷坚硬。她瞥了一眼相顾无言的万漪和书影,在心中默想着,你们懂个屁,我要的岂止这一只小小的手镯?我要
的是背后那一个随随便便就能抛出此等奇珍异宝的男人,我要的是他手中比任何宝物都更为昂贵的权力;假如他的权力对于我还不够,我就将踏着他找到下一个男人,直到我夺取真正握有生杀之柄的男人的宠爱,那之后,我就终于可以向那些无可宽恕的人们尽情倾泻我满怀的仇恨。
哈,这十四岁少女微贲的胸怀里,除了仇恨,什么都没有。
猫儿姑虽对佛儿的姿貌与媚功不乏信心,但因万漪是客人点名索要,故此并不敢擅专,便往白凤处来讨主意。
白凤一听,便摸准了万漪的脉搏:她之所以百般推拒,无非还是怕客人叫条子是假,将她骗出怀雅堂加以灭口才是真,倘若自己执意不许那个叫佛儿的同去,必定更使她看出了破绽,倒不如应允了佛儿,才显得确有其事。斟酌既毕,白凤就将手中的一串檀木念珠绕了一绕,“我记得这个佛儿,是个美人坯子,但客人既叫了万漪,咱们也不好拿其他人搪塞。不如两个人一起吧,客人挑上谁,就是谁。姑姑但管安心,这一位客人是九千岁的心腹,财力雄厚,不会叫班子吃亏的。”
待猫儿姑喜眉笑眼地回去传话,白凤便搓着念珠向憨奴幽幽道:“我委实精神不济,跑不动了,你替我一趟吧。去和柳老爷子说……”
憨奴附耳细听,一面诺诺地点头。斜射的日光在她脸上印上了一个钱币大小的亮斑,倏忽轮转,便见那斑点已拓在了柳老爷子圆滑而机警的脸容上。
他也泰然自若地点着头,拿拇指抹了些鼻烟点在鼻孔下头,将鼻翼抽动了两下道:“凤丫头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为免上一次温雪和凉春那样的失误,这一次,她要把两个小丫头一起收拾掉。”
憨奴的脸被暗影吞没,只余耳边的一对蜂赶菊银坠子摇曳着两点轻光,“烦托您老了。”
柳老爷子搓弄着手中的琥珀鼻烟盒,半闭了两眼,“小事一桩。你和凤丫头回话吧,明天这两个小丫头‘携宝私逃’之后,就是三法司一起掘地三尺,也休想找到她们一根头发丝。”
“姑娘说,她们‘卷走’的宝物,就是给您的谢礼。”
“凤丫头客气了。”
“姑娘也说了,等您亲眼见到那一对钻镯,再谈‘客气’二字。”
柳老爷子大笑起来,他真喜欢白凤,她的狠绝和慧黠他从没在第二个女子身上看见过,只除了——
他衰老的心脏訇然一痛,他忙就遮掩着挑起了一抹鼻烟,狠狠吸入这直透五脏的辛辣;假如往事有滋味,这就是往事的滋味。
憨奴出来,站在柳宅的二门外望一望,摘下了纽扣边的一条亮绸手绢在几个指头上来回缠绕着,“你们大爷呢?今儿没在家?”
门外的一个小厮笑着摆摆手,“我们大爷在姐姐你家里头呢。”
漫起在腮颊的两片红云使憨奴姿色平淡的面庞骤显得怦然动人,她将手绢一甩,“我啐你一脸!”
“我又没说错,槐花胡同,还不是姐姐家?”小厮嘿然一笑,比了一个手势,“被贵连班的蒋文淑缠住,热得要了好几个连台,住了快十天夜厢了,简直是落进了八阵图,明儿还说要打猎呢,不知能不能闯出来?”
憨奴悻然不语,适才泛起的红霞又在脸上一分分退却;如心潮的涨落,来去无人知。
夜幕初张,微云淡抹。
一弯新月泊在了树杈间,如即将起航的小小金舟。然而三位少女谁也没心情赏鉴这昏薄的月儿,万漪和书影倚靠在一起,盯着红绒盒中一只流光泼溅的钻镯发呆落泪;另一只镯子就戴在佛儿的手上,她把自己的手横陈在眼底,也盯着那仿似含着一团火焰似的光芒,若有所思。
猫儿姑说了,明日要她和万漪一同出条子,所以佛儿满心里只琢磨着如何着意理妆、如何巧言献媚,才好使这一位神秘的大客摈弃万漪,转而挑中她。
其实佛儿根本就不消费神,她和万漪早就一并被挑中了,她们俩那一位神秘的客人,叫“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