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第2/4页)

她笑的时候,牵动了整张脸上的伤痕,那笑容明艳,却总给人一种残破感。

凌冽抿抿嘴,只能还以无奈一笑。

即便阿曼莎努力补救,但言辞之间透露出来的信息,还是让凌冽生出了一丝迷茫:

他同小蛮王之间,其实并不算了解。

直到交换庚帖那日,小蛮王才知晓了他的姓名、字号,乌宇恬风并不知他同皇兄、同舒氏的恩怨,更不知他身上背负着两世隐秘,不知他一心要为二十万镇北军复仇的谋略算计。

而他对小蛮王,同样也是只知其名,却不知他的身世、过去。

结发为夫妻,同榻而卧,他们却如此陌生。

见凌冽沉默不语,阿曼莎也紧张起来,她张张口想说什么,却被门外等得不耐烦的乌宇恬风闯入打断,最终也没能再说什么。

直到那抹蓝色的身影消失在窄小的牢房门口,阿曼莎便后悔起来,大敌当前,她就不该逞一时的口舌之快!若给那两人平添矛盾龃龉,她的罪过岂非更重?

可是……

阿曼莎又想起曾经被鲜血染遍的王庭,还有前代圣女手持刀刃、身|下长裙红透的模样,她只能默默低头向神明祝祷,希望大神护佑怜悯。

乌宇太苦,只盼他往后无忧。

被推出牢房以后,乌宇恬风闷闷地走了一阵,最后还是忍不住停下,他气呼呼地绕到前面蹲下,将金色的大脑袋堆到凌冽腿上,绿色眼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凌冽看。

凌冽本来心神不属,被他这么一闹,那些幽暗的神思被驱散,他垂眸好笑地看着小蛮王,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那吸饱了阳光,暖烘烘的蓬松金发,声音放软,“怎么啦?”

“……哼,”小蛮王吸吸鼻子,声音委委屈屈,“她惹霜庭哥哥你不高兴了。”

“胡说,”凌冽戳了他一指头,“我哪有不高兴?”

乌宇恬风没有立刻作答,而是微微侧过头,认认真真地盯着凌冽看了半晌后,又将脑袋闷到凌冽腿间,用手指准确地点了点凌冽的胸口,道:“哥哥就是不高兴了,我都知道的。”

他指尖的力度不大,点在胸口也不过是轻轻两下。

但凌冽脸上的笑容却淡了,他微微直起身子,手指往后撤了撤,威风凛凛的北宁王不想承认自己心尖上那一点疼,也不想坦言自己刚才想到的“熟悉”和“陌生”,他只抿住嘴、没说话。

乌宇恬风等了半晌,抬起头见凌冽这样,一时发慌,“哥哥,你……”

凌冽张了张口,那边元宵却同伊赤姆大叔一起走来,伊赤姆大叔着急找小蛮王谈黑苗的事儿,而元宵手中则捏着盖有北宁王府印鉴的密信——

无奈,乌宇恬风只能站起身来,他后退一步,看着被元宵推走的凌冽,垂下的手捏成拳。

“和王爷吵架啦?”伊赤姆大叔问。

“……”乌宇恬风摇摇头,看上去有些疲惫,“老师,你说哥哥他会在意人的出身吗?”

伊赤姆大叔眉心一跳,讶异地看向他们家大王。

而乌宇恬风似乎只是一问,也没想当真从伊赤姆这里得到答案,他看了凌冽离开的方向一会儿,摆摆手,反而先一步朝殿阁的方向走去。

○○○

王府的密信来自北境。

这几个月,翰墨一直蹲伏,总算叫他寻着时机再次见到了那位神出鬼没的“简先生”。戎狄内部的纷争依旧不断,但明显支持二太子继位的人越来越多,而那位简先生也就借着休战时间,再次来了云州。

最近京城事多,翰墨听见手底下人来报,说看见简先生,也有些意外,毕竟黄忧勤没机会脱身。

然而这一次,那简先生来云州,似乎并不是为了见人。翰墨亲自跟着,见他登了附近一座名为凝光的山。云州已属边地,凝光山更偏北,山坡北侧就是一望无际的戎狄南草原。

往来,京中流徙罪犯,都是晓谕天下,道一句:逐凝光山北。

此山巍峨,峰峦险峻。

中原人认为此山不吉,而云州人更是将此山当成了荒山乱葬岗,光秃秃的山脊上,道路两旁布满了荒坟枯骨,其中不知有多少流徙路上、身死异乡的可怜人。

原本简先生身边还跟着几个戎狄猛士,他们在云州城里转了转,竟走入了几间香烛店内买了中原人祭告用的冥钱纸锭、香烛供品,然后简先生就独自一个人拎着这些东西上了山。

翰墨远远缀着,也不敢太靠近,简先生也没有专门拜祭什么坟茔,只在山顶对着东方三叩首,然后絮絮说了一些话、祭拜着。

凝光山上风大,他的话翰墨因为距离远没能都听清,最终落笔写在信笺上送到南境,也只有简单的“元徽五年上巳”和“简先生每年都会在六月前往凝光山拜祭”两句。

树屋距离羁押阿曼莎的监牢较远,凌冽现在是回到了从前他住过的南屋内。

他捏着信笺的一角凑到烛台上点燃,然后眯着眼睛,默默地看着那一张薄绢在炭盆中化为焦黑。

元徽,是他父皇的年号。

凌冽生在元徽三年,书信上提及的元徽五年,他才两岁,尚不记事,但后来听宫里人说,那年上确实发生过一件大事,牵扯他的生母在内。每每提起,那些嬷嬷们总是眼神躲闪,不敢多语。

后来他大了,渐渐探知,元徽五年,父皇的新宠容美人有孕,喝了一碗她母妃赏的汤羹后却落红小产,打下个已成型的男胎来。

一番彻查,只说贵妃并非故意,那汤羹是御赐,贵妃也是好心,但其中所用的汤料与容美人饮的一味药、药性相克。因此,父皇只罚了母妃一个月宫俸,处死了经手此事的宫人太医,又赏赐容美人宝物安抚,没再深究此事。

可惜,容美人一念生恨,终于埋下祸根,第二年上就找机会下毒害死了贵妃。

如此,才有了元徽六年的那场惨祸:牵涉其中的后宫妃嫔都落狱死罪,而太医院也被震怒的明帝血洗。如孙太医,若非早早被人使绊子暗害,只怕也会折在这场祸事里。

上巳……

凌冽揉揉太阳穴,那容美人的孩子似乎就折在二月末、三月里,倒是离上巳日很近。

至于六月……

他的母妃骤然薨逝在四月廿八,父皇悲痛之余,命亲信彻查此事。那亲信得力,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查清了幕后主使。

只是,在亲信往明光殿禀明此事后,明帝就骤然性情大变、将涉事人等悉数处死。

事毕时,似乎正好是六月。

凌冽抿了抿嘴,那位简先生若是每年六月都到凝光山上祭拜,他的家人必定是牵涉元徽六年案的人。只那一年被杀头、流徙的人太多:

太医院的家眷多半判了流徙,如那云州城门守卫背后的韩家;容美人被斩首,容家满门流放;剩下的就是被车裂的丽妃,还有丽妃背后曾也算京中高门、却被判满门抄斩的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