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第4/5页)

小皇帝在江南被身边人背叛,头颅被斩下。

舒家在蜀中利州的势力被连根拔起,造反谋逆的事已是板上钉钉。

……

舒氏抿了抿嘴,审视着站在枯萎荷塘中的年轻人,犹豫地拧起眉,“你……刚才叫我皇后?”

简先生点点头,瞥了一眼旁边站立的嬷嬷,继续道:“是啊,皇后娘娘,从您身边这位夏嬷嬷还叫‘知夏’时,我就唤您‘皇后’了。”

这次,那老嬷嬷变了脸,捣衣杵“呯”地一声应声而落。

知夏,是舒氏入宫时,身边带着的四个侍女,也是后来皇后寝宫的四大宫女之一。

后来其他三人死的死、嫁人的家人,只剩下她一个留在宫中伺候,算是舒氏的贴心人,也对舒家和后宫中不少事儿知根知底。

累经三朝变迁,宫中新晋的宫人,都唤她“夏嬷嬷”,就连小皇帝都这么叫,会直接叫她“知夏”、叫舒氏“皇后”的,只有元徽朝的宫里人。

想通这些,老嬷嬷看简先生的眼神更戒备。

而舒氏却在审视了他一番后,反而上前一步,“你……今年多大了?”

简先生笑盈盈道:“虚岁廿七,元徽年六月生人。”

元徽年六月?

听见这个,舒氏那永远俾睨天下、尊贵如凤凰般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她瞪圆了眼睛细细看简先生眉眼、身段,眼中的惊讶也渐渐变得复杂,“北郡王府大火,你果然未死。”

见舒氏认出自己身份,简先生哈哈大笑,“多年未见,皇后依旧聪慧过人。”

舒氏眯起眼睛,当年,北郡王府意外起火,她和陛下心中都存了疑影,只觉事情不会如此巧合。她也央了宫外的兄弟们派人去查,却都没能够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后来皇帝叹了一句稚子无辜,便将这件事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舒氏撇撇嘴,最终勉强认可了这个结果,但心中多少存着疑影——这么些年来,即便已经登上了太皇太后的尊位,将后宫权柄牢牢握在手里,她也没有放弃寻找那个在大火中失踪的“皇子”。

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年轻人,舒氏眼中闪过一抹嫌恶。

旁人的儿子,总能这般出挑。

偏她当年接连生女,用了偏方催产,千辛万苦诞下的麟儿,却是个胎里不足、天生病弱的。天知道她耗费了多少力气,才斗倒后宫那群如虎狼环伺般的女人,最后拥了自己儿子登基。

可惜,天不垂怜,儿子登基后没几年就病逝,唯一的孙子不孝不悌,在朝愚鲁不堪,最终自私弃城而逃,闹成了如今这样一番局面——戎狄入侵、京城被屠,战祸绵延千里。

舒氏心下悒悒,看着眼前的简先生却觉得有些讽刺。

“你当年只有八岁……”

简先生似乎就等着她这么一问,他抬手,卷起了自己的两只广袖,露出手臂上蜿蜒斑驳的烧伤来,那些疮疤凹凸不平、红白相间,看上去十分可怖,“您那宝贝孙子,不也同样只有六岁?”

他弯下眼睛,冲舒氏微微一笑,“皇室子弟,素来对自己都是心狠的。”

听到这些,舒氏明白了:当年北郡王府那场大火,根本就是眼前人放的。

他只是个小孩子,若是有心纵火,王府的人自然防不胜防,而提前设计的他,自然能找到水道、枯井,甚至只需要一口大水缸就能趁乱脱身。

北郡王府靠近漠北草原,眼前人投身了戎狄,倒也不奇怪。

简先生何等聪慧,从舒氏的眼神中读出了他的猜测,他也不藏,直接坦言道:“没错,火是我放的,但我并非八岁就奔了戎狄,戎狄尚武,一个八岁的孩子过去只会变成无用的奴隶。”

他顿了顿,讽刺地看舒氏一眼,“我是被镇北军所救,在军中改名换姓,先过了三年。”

“镇北……军?”

简先生面上在笑,眼中却一点儿笑意也无——镇北军那般英武,郭云老将军亦是刚毅无双,军中收留的孤儿孩童们聚在一起,战时帮忙做杂事,闲下来却都能在军中读书习武,人人无二,皆是子弟。

那样的忠君良将,最终就因为朝堂纷争、外戚争斗,被流放一般丢在北境数年不得重用。后宫无见识的女子,还妄图用功高震主来约束郭云,以为老将军心中跟她们一样想着权力、想着金钱。

后来,简先生是趁着镇北军和戎狄开战,才找到机会去到了戎狄阵中。

他看透了蠹虫遍地的朝廷,也知道了后宫外戚的蝇营狗苟,他不像自己那个傻弟弟还妄图走郭云心怀青天、我心可鉴日月的道路,这腐朽到根儿里的皇廷,只有彻底清创、血洗干净,才能再造乾坤郎朗。

舒氏看着他,疑惑道:“既得镇北军收留,你为何还要投戎狄?”

简先生道:“郭云愚忠,没有出路。”

舒氏一顿,古怪地看他,“他救了你,你却帮着戎狄害死……了他?”

“不破不立,”简先生耸耸肩,“忠于愚主,倒不如全部推翻重来。”

“所……所以你就,你就借外虏的力量么?!”舒氏的声音陡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简先生。

“我只看结果,”简先生看着舒氏,哂笑道:“怎么皇后娘娘为嫡母,如今要来管教我了么?当年父皇赏您珍贵的血燕,您贤惠大度,将这东西转赠给了正当盛宠的苏贵妃,她不敢盛您如此好意,便又做了顺水人情,将东西送给了当时怀有身孕的容美人。”

舒氏一愣,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

“容美人在宫中无亲,家中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能得贵妃恩赏,自然是感恩戴德,”简先生讽刺地勾起嘴角,“结果,就在她饮下那碗血燕后,没过一刻钟就惨痛异常,最终被打下了一个已成型的男胎来。”

“事后,父皇命人彻查,发现只有您宫中的——”简先生顿了顿,看了旁边的夏嬷嬷一眼,“您宫中的如秋姑娘去过太医院问药、取了一些能落胎的药料,父皇不忍伤您这位发妻,便小惩大诫,直说是血燕和容美人素日喝得安胎药相克,惩治了两个太医就罢。”

“可容美人却以为这是父皇对宠妃苏氏的偏私,次年上,元徽六年,下毒害死了她,”简先生说到这里,他一双下场的眼睛中淬上了寒毒,“也是同年,父皇彻查此事,竟说是我母妃教唆,实际上,那毒药,分明就是您无意识中同她闲聊,说了我母妃宫中,栽种了毒草。”

“父皇为了皇家颜面,竟说是我无辜的母妃唆使,震怒之下、杀了我紫氏满门!”

“……”舒氏一个踉跄,幸得身边夏嬷嬷搀扶,才没有跌倒,她没想到——这人八岁出宫,如今十余年过去,他竟然还能将这些宫闱之事查得如此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