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菩萨的心性(第2/3页)

李稚察觉到异样,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去,正好看见一辆熟悉的十六架绿帐马车迎面而来,为了彰显对赵慎的恩宠,也为了照顾他身上的伤,皇帝两日前特意赐了辆新马车给广阳王府,那驾车的人是广阳王府的侍卫,见到街边的李稚与萧皓,回头说了一句话,很快,马车便停了下来。

沿街的人群远远地望见这辆马车,仿佛撞见了凶神恶煞,顿时自发地散开了,一只修长的手揭开车帘,李稚立刻走上前去,萧皓则是将拍到自己后背上的木牌反手一把推开。

赵慎今夜原是要去一趟长公主府,正好路过此地,他上下打量了李稚两眼,“你们怎么在这儿?”他刚一出声,李稚头顶的树冠中忽然蹭的一声冒出个马的脑袋来,沉重的木板砰一声猛的甩着拍上萧皓的背,萧皓停顿片刻,再次反手把木板拍开,咳嗽了声。

赵慎的视线停住了。

赵慎简单负手立在大街上,打量着那匹蓬头垢面插满叶子的高大黑骊,看完它胸前木板上的字,再看看一言不发的萧皓,最后才看向了尝试着开口解释的李稚,忽然笑了一声。李稚提到嗓子眼的心顿时一松,一直到很多年后,李稚仍是时常回忆起这个笑容,那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在赵慎的脸上看见了这样纯粹的笑,仿佛本来不想笑,却不禁给逗笑了,赵慎其实是常笑的人,可那道笑容与平时完全不一样,不带任何伤感,也没有任何的沉重与惘然,他像个优雅轻盈的贵族公子,站在月夜下,看着一些有趣的事情。

“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我的。”李稚道:“是我的错。”

“羌族野马,这是在说你啊?”赵慎刚一抬手,黑骊立刻用侧脸去蹭他的掌心,赵慎轻抓了一把,那匹黑骊四条腿原地不停地踩踏起来,口中发出了类似雷鸣低吼声,整个身体都要往赵慎身上蹭去、撞去,浑然不觉得自己的体型过于庞然,赵慎伸手将它胸前歪掉的牌子重新摆正了,“看来是犯错误了,我也救不了你,戴着吧。”

与面对萧皓时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全然不同,黑骊不停地低嘶,却也没有敢再动身体,让那块木板端端正正地挂着,明明是一匹彪悍烈马,却硬要装出低眉顺眼的样子,凭空多出两分委屈。

李稚在一旁忙道:“已经结束了,可以把牌子摘了领回去了。”

赵慎却仿佛对那块为它量身打造的牌子颇感兴趣,手指敲了下那牌子,“行凶伤人,这野蛮的性子确实要多驯驯。”

李稚帮着解释道:“夏阳伯许是诬告,至今也没人亲眼看见这马伤人。”

“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它若不是恶名在外,别人为何要诬告它?”

李稚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爱莫能助地看向那匹黑骊。

赵慎收回了手,那匹马垂着头继续往前蹭,轻抵着着赵慎的手臂不动了,想要跟他回家,赵慎推开它,它也不出声,只继续默默把头贴过来,反复数次,赵慎终于没忍住笑起来,抬手摸了下它的鬃毛,黑骊顿时把头垂得更低了,那长绳磨了好几日早就光滑无比,一低头牌子就顺着脖颈滑落在地,赵慎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握住了缰绳,左脚踩着马镫,利落地一个翻身就上去了,毫不夸张,李稚看见那匹马的眼睛瞬间亮起来了,头颅也随之一扬。

下一刻,赵慎骑在马上低身对李稚伸出手,李稚顿时愣住。

赵慎对他道:“上来。”

李稚愣道:“我不会骑马。”

赵慎依旧是道:“来。”

李稚重新打量了眼那匹高大的黑骊,又看看注视着他的赵慎,心中忽然莫名激动起来,他终于伸手握住了赵慎的手,另一只手接过了赵慎扔过来的缰绳,借力悠了上去,赵慎从背后扶住了他,李稚听着赵慎指点他如何踩蹬、如何扯缰、如何指使马往前走、如何勒住马、如何翻身下马,给他详细地讲述各种技巧,一旁的萧皓见状将腰间的马鞭解下来递给李稚。

进入宵禁的玄武大街早已经被广阳王府的侍卫清空,梁朝公认城中最中间二十步宽的道路是马道,赵慎指点完后,带着李稚骑了两个来回,这匹桀骜不驯的黑骊今日简直温驯得出奇,甚至特意跑得很平稳,好让李稚这个初学者能够适应,赵慎感觉差不多了,将手中的缰绳完全交给了李稚。

李稚正回想着刚刚赵慎说的话,身后一空,是赵慎翻身下去了,要想学会骑马必须要自己单独驾驭马匹,李稚一见他下去了,忙低头看向他,赵慎笑道:“别怕。”他抬手摸了把黑亮的鬃毛,手掌中仿佛有魔力一般,原本杂乱的鬃毛顿时顺滑无比,他对着李稚道:“别把缰绳抓得这么紧,肩膀放轻松,让它带着你跑两条街试试。”

初学者骑马的难度一是在于对力量的控制,二是在于如何驯服控制马匹,而一匹温驯聪明的马会主动配合马背上的主人,骑马也会变得容易起来。李稚在赵慎鼓励的注视下,终于尝试着抬起手臂振了下缰绳,黑骊也明白赵慎的意图,它轻盈地往前掠去,由慢慢踮脚转至轻快,风吹起月夜下的波浪似的鬃毛,它像是一只体型庞然的鹿,凌空掠过千年的古城,每一脚都仿佛在虚空中踩出雪浪。

李稚只觉得风把他的衣领、头发、乃至于将他的整个灵魂都吹鼓了起来,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他甚至感觉自己是御风而行,一点没有踩踏到实地的感觉。

梁朝廷当年收到这份异族礼物时,一大群梁朝官员实在看不出这匹野马除了体型庞然、性情凶悍外有何特殊之处,可羌人的虔诚表情却仿佛是在进献一件天赐的神物,这着实令梁朝人费解了许久,萧皓在心中想,唯有亲眼得见眼前这一幕,才能够明白当年羌人当年的心情,才能体会到出当年羌人牧民看见它在雷雨中的草原飞奔时究竟是何等的惊叹,草原上蓝色雷火翻涌,黑色云层压着无边旷野,一道雷电幻化出的的身影凌空自由驰骋,这就是天空赐给大草原的神灵,是山与海的传说。

李稚全然忘了赵慎教给他的诸多技巧,因为根本用不上,这匹黑骊仿佛知道他心中想要去哪里,不用他拽动缰绳,自然地就往前飞掠,一刻不停,它轻盈地穿梭在月光照耀的长街上,轻易地看清黑暗中的一切,越过青石拱桥,惊动碧波清影,在路过柳树时轻跃而起,让绿色丝绦拂过李稚的肩,而后又继续往前飞掠而去。

原本说是只跑两条街,可李稚却没有能够停下来,他手中紧拽着缰绳,一双眼睛从不可置信渐渐变得奇亮无比,黑骊自由自在地跑过大半个盛京城,一直来到了清凉台,家家户户的檐下都挂着琉璃灯,它轻盈地踏在五彩的灯影中,让那些缤纷的颜色照过李稚的眼睛,清凉台大街并不在宵禁的行列中,街上还有少许的行人,黑骊毫无刻意地灵活绕开,行人纷纷驻足回头看,一张张脸上满是震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