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第2/3页)
夫妇两人之所以对言玚只见过一次就这么亲近,不仅是觉得和他投缘,也是因为那天言玚心情很糟,冷不丁被性格温和热情的长辈一关心,就挑选着说了些自己的事,惹得顾阿姨还替他伤心了好久,不住地拍着他的手,说以后可以把他们当家人来相处。
顾先生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后,建议道:“不说是对的,刚在一起不久,感情还不稳定,人都是有趋利避害本能的,不急在这一时,等多相处相处再告诉他吧。”
言玚抿了抿唇。
他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不,应该说他原本想得比这还要谨慎。
反正褚如栩年纪还小,一时半会定不下来,只要不牵扯到结婚,就暂时聊不到家庭背景的部分,或者干脆一直避而不谈,虽然会很奇怪,但以褚如栩温柔的性格,一定不会过度追问的。
但也不知为什么,言玚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不想这样。
以己度人,他讨厌欺骗、讨厌被人敷衍对待,所以他也不想用这些自己不喜欢的方式,来对待自己喜欢的人。
褚如栩是个很好的孩子,跟他这种人纠缠到一起已经有点委屈了,言玚没法说服自己彻底远离对方,还接受了对方的爱慕,既然可能无法回应出同等情意,那起码该要做到坦诚。
至于褚如栩在知道那些后会不会被动摇,并不在言玚考虑的范围内。
从他决定尝试和褚如栩在一起的那天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终究会失去对方的准备。
或早或晚,他不在乎。
人本来就是孤独的。
如同他梦里的那个言子悠说的——顺利的话,才可以在体味快乐的过程里慢慢变老,幸运的话,才会有人一直陪着你、完整你的人生。
言玚觉得自己过得倒还算顺利,但和幸运是从来都沾不上关系的。
言子悠没能享受着快乐慢慢变老,而他则可能是命中注定要被迫享受绵长的孤独。
但言玚已经很习惯了。
所以他可以接受「只拥有过褚如栩」,而不是「永远都能拥有着」。
——
天已经黑透了,老人家睡得早又需要多休息,倒是还是不方便过多叨扰的,几人在墓前又聊了一小会后,言玚找了个由头,便带着褚如栩和布朗尼离开了。
将家里地址告诉褚如栩后,言玚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逐渐熟悉的街景,便彻底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里。
倒也不是预期中的紧张忐忑,是更类似于死寂般的平静。
言玚像个知晓了自己既定命运的死刑犯,正在坦然奔赴向属于他的刑场。
褚如栩实在给他的生活注入了太多奇妙的东西,这让言玚既舍不得惊动他、破坏这段刚刚萌芽的关系,却又忍不住想要把自己撕碎在他的面前。
人在某些特殊时刻总是有破坏欲的,如果不想伤害别人,那就会让自己痛苦。
言玚希望能毫无保留地让褚如栩欣赏他内心空洞丑陋的样子,评判他浪漫热烈却又黯淡无光的过去,惊讶于他如艺术作品般混乱又血淋淋的家庭。
褚如栩总说喜欢他,总爱夸他漂亮,总爱说从未见过比他更好的人了。
言玚甚至是雀跃的。
说不准是因为晚上喝的酒太烈太上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把那些他藏匿了很久、却依然阵痛着往外渗组织液的伤口,展示给褚如栩看了。
“你还喜欢我么?”
“我还漂亮么?”
“你还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么?”
言玚已经想好,到时候该以一个怎样病态又无所谓的表情面对褚如栩了。
他最好是逃走,如果没有……
言玚在窗外闪过的城市霓虹中弯了弯琥珀般的眼睛。
那自己就不会再给他任何离开的机会了。
言玚甚至怀疑,自己大概真的遗传到了父母疯狂的基因,只不过从前没有触发的机会,而他见褚如栩第一面时就感受到的特别,也不是因为欣赏对方的表面。
而是种终于等到了合适猎物的兴奋。
褚如栩死也要死在他身边。
想到这,言玚满意地阖上了眼睛开始闭目养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言玚意识都有些朦胧了,褚如栩才叫醒了他。
“到了哥哥。”褚如栩说道。
言玚像被下了战书似的,瞬间清醒了过来,他抬头看着窗外的小白洋房,又瞧了瞧神情有些担忧的褚如栩,浅浅地笑着说道:“走吧。”
言玚熟练翻找出钥匙开了门,睡着了的布朗尼被兜在狗窝里,一进门就放到了沙发边上。
房间依然是整洁如新的样子,餐桌上的郁金香有些发蔫儿,看起来那位代他收拾屋子的阿姨这几天应该没来。
正好,也许这次能有机会当面道个谢。
言玚心里想。
褚如栩站在天井下方,有些局促地打量着室内的一切,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似的,想努力从周遭的摆设里找出解题的线索。
但言玚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言玚打开了餐桌旁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了几个文件夹,又顺手拎起幅原本被倒扣着的相框,招呼着褚如栩过来到桌旁坐下。
他不顾褚如栩的欲言又止和紧张,仿佛屏蔽了自己和对方的一切情绪似的,直截了当地把所有东西推到了褚如栩的面前:“这是我的全家福,我爸杀死我妈并潜逃的案情记录原件,我妈的病例,以及当初省晚报记者来采访后对我的家庭和我本人的评价。”
言玚的语气平静极了,像个急着把自己的一切都全部告知喜欢的人的愣头小子,一股脑的把这些年努力遮掩、不愿提及的所有不堪、痛苦、委屈都倒到了褚如栩面前。
由不得对方不想看,反正他既然做好了剖析自己的准备,那就不需要跟褚如栩打招呼。
他只要一个答案就够了。
一个决定着褚如栩以后,是否还能拥有自由选择是否要离开他的结果。
这就是言玚反复斟酌过后,选择的建立信任的方式。
简单、直接、粗暴,没有浪漫含蓄且毫无美感。
“如栩。”言玚在厨房昏暗的灯光里,认真地喊了褚如栩一声。
他直勾勾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眼里流动着的色彩和桌上琉璃花瓶折射出的近似。
还藏着某种罕见的、濒临失控的诡异兴奋。
言玚语速都快了几分:“我不能去做大学教授,因为我过不了政审。”
“我父亲是在逃杀人犯,母亲是接受了几十年治疗的精神病患,我可能继承到了他们身上很多不好的特质,当然,也可能没有,我不太确定。”
他像有些如释重负似的,朝褚如栩露出了个温柔又残忍的笑容,故作漫不经心般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