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1995·夏 ◇(第3/3页)

虎子闷闷地出了口气,没再流第二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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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初,南方生机勃勃,约一半的职工都兼职摆摊卖货,其利润可见一斑。所以流传着“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的说法。虎子去广东是投奔一个开服装厂的朋友。他准备在夜市租个摊位,专门卖衣服。这事儿孟庭干过,利润很大,只是比较辛苦。

虎子有什么怕苦的。牢都坐过,摆摊可太自由了。

去的第一天,他学顾弈青豆大学第一天报道的姿势,拍了张端端正正的照片,准备寄给了程青豆。

结果当晚,差点被蚊子抬走。他朋友说,广东蚊子专门欺负外省人,忍忍就好了。

第一周最辛苦,最想家人朋友,比在牢里还想。尤其他就带了一千块出来,不舍得钱,吃面的时候看到苍蝇,忍着恶心,没叫老板,一筷子一撇,把面吃了个半光,才张牙舞爪地扮作生气模样,找老板退钱。

这份经历他夹在了给青豆的信里。他说,豆子,给你的素材,你一辈子也吃不了这种苦,我替你来体验生活。

青豆收到的信的时候,正站在校门口,等一位读者。

那天正好是夏至,她计划和那位读者一起去吃碗面。

这是青豆第一次见读者,原因无他,只是此人非常喜欢她写的文章,前后来过三次信,对那篇大学生出家做和尚的故事尤为钟爱。

青豆本来没有注意到这位读者,主要是她的信件很多,时常来不及看,连信封地址的相似性都无暇顾及。但这人很坚持,没有收到回信,担心寄丢,还打电话给出版社,确认作者是否收到他的信。

经余老师转达,青豆特意从信堆中找到他的信,仔细阅读,仿佛找到了知己。

洋洋哥哥见过几个读者,现在都维持良好的友谊,他在北京最好的朋友就是当年见过面的读者。

所以,青豆听他说想见一面,稍作犹豫后也答应了。

他和青豆是同一专业,最关键的是,他是上海海鸥公司的工程师。青豆对海鸥照相机感情很深,能认识里面的工作人员,那是相当荣幸。

此人不年轻,三十四岁,英俊儒雅,身上有很浓的书卷气质,一点也不像个技术人员。

两人一见如故,问好后,很自然地往学校后头的面馆走去。

青豆胃口不佳,这两天早起总有些晕,粥也咽不下去。加之站在校门口晒久了,人蔫蔫的,所以往食堂去的一路,她都没把他往故人方向联想。

等坐下后,这位张老师反复问及上山的和尚,青豆才终于感觉到不对劲。

太久了,那时候,她的记忆是如此单薄。几乎不足以支撑起叫做回忆的东西。

她捧着瓷碗,喝了口汤,低声说:“我说了,这是虚构的,所以山也是虚构的。”

“是吗?”张老师点点头,“那那个和尚现在还好吗?”

青豆呼吸一滞:“不知道啊,应该很好吧。”

“他有提过......”

青豆猛地起身,捂着嘴巴,忽然很想吐。她拼命往外走,张数追了上来:“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没有,我有点不舒服。”青豆脸色发白,往门边靠,给后面出来的顾客让开路。

张数也往边上站了站:“对不起。”

“没有。”青豆摇头,“我真的不舒服。”

“我......”张数看了她一眼。

青豆走出两步,又回了头,“张老师,您后来大学毕业了吗?”他说他是工程师,但没说是不是大学生。

张数点点头:“嗯,毕业了。”

青豆一句话也没说,狂奔回宿舍。她将头埋进枕头,呼吸剧烈,心中欲要作呕的感觉一阵一阵涌了上来。

那年,那个瘦小羞怯的男孩完全无法和现在清俊的工程师对上号,但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男人会对大哥的事情关心至此。

她好恶心。为什么她会和爹一样恶心?她明明不该这样恶心的。不对,她恶心的不是大哥,她恶心的是那个“阿树”。他居然大学毕业了,居然活得那样光鲜。

她恶心得喘不上气。

这日是夏至,南城有吃面习俗。食堂全在打面吃。金津和胡雪梅打完面回来,刚揭开铝饭盒盖,青豆被那股葱油味熏得又是一阵干呕。

金津这才看到被窝里的青豆:“你不热吗?”怎么大热天的钻进被子里。

青豆捂着嘴巴,跑到门口便是一阵干呕。她吐得眼冒金星,抬起头,对上金津的眼睛,她连忙摆手:“我这两天肠胃不好。”

金津复杂地舔舔嘴,扶她起来:“豆子,你要不要去看看啊,你这几天每天都吐。”

“可能是胃病。”

“不是的。”金津拉她到墙角,压低声音,“你那个来了吗?”

青豆翻白眼,啐她:“想什么呢,我今天不是去见读者了吗,恶心到我了。”

金津松口气,又吊起气:“怎么恶心你了?非礼你了吗?我就说跟你一起去吧!还非说什么有人生要聊。”

青豆摆摆手,“没有,算了,不说了。恶心!”她抹抹嘴巴,无所谓地转身。

再次埋进枕头,青豆颤抖着身体,一张脸血色尽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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