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第2/3页)
“况且,那些能做出实绩的位置,沈大人一个也没坐过。每有提案,也都令他人接手……如今只有军事上的后勤,是沈大人求了许久,才能亲手督办的。”
可这事儿上的功劳,眼下只有他们这些在外行军打仗的人看得见,只有穿盔甲、吃粮草的人看得见。
甚至朝中多少人,连带着之前的李文婴,都是从军备上头捞油水的。
如今哪有人会为沈鸢出头。
卫瓒闭上眼睛。
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鸢的处境实在太差了,他是嘉佑帝最后一科的状元,在当年就被侯府牵连,以至于同年榜之间毫无来往,自然就在朝中没有派系。
至于亲友……
沈鸢无父无母,沈家不落井下石便是好的了。
与卫瓒対立的那一刻,又把対靖安侯府尚有余情的人推到了対立面。
如今安王怎样捧起他,怎样摔下他,都毫无顾忌。
——这是故意的。
从一开始,安王就知道,怎么能将沈鸢拿捏在手中。
摆弄得团团转,再摔得粉身碎骨。
他沉默了片刻,便要起身去写折子,道:“我去将他要来。”
探子却说:“沈大人叮嘱过……让您不可去调他。”
“而且,也调不来。”
那小病秧子的原话是。
“我想了好些法子,都不能成,可见他是不打算放我了。”
“你让卫瓒不要白费心思,没得将他也牵连进来,他计划了这好些年,若是在我这事儿上漏了迹,便太冤了。”
“是我自己蠢得透顶,真以为自己有什么能耐。”
他听这话时便知道不好了。
写了几封信去,沈鸢都没有回。
再后来听说,沈鸢当众受了廷杖。
只因有人弹劾他媚上欺下,沈鸢并不肯认,当众与人対质。
安王便道:“若真如此,为何无人为你说话。”
又几分和蔼道,何况沈卿,真不曾媚上?
这话一出,众人皆哗然。
沈鸢还能如何辩驳,凭他将“不曾”两个字,在廷杖下嚼得烂了,也没人肯信。
九五之尊,何必诬他?
沈鸢颜色本就出众,加上先头安王种种行径,各种艳色露骨的传闻便是满天飞。
人皆传闻,是沈鸢以色侍君,却弄巧成拙遭了厌恶,被玩腻了才扔了的。
与这些传闻来的,是沈鸢唯一的一封回信。
他展开时,手都是抖的。
却是一字也无,只有一张白纸。
清清白白,无人可说。
他收到那夜,便立时启程,冒着天大的风险悄悄回了京城。领兵之将擅自归京,形同谋反。可他那时也顾不得什么了,他慌了,也怕了,他总觉着,沈鸢可能要消失了。
他去了沈鸢家中。
所谓的天子近臣,连宅邸都不曾换,仍是那朴素僻远的小院,他曾住过的旧宅。
可沈鸢不肯见他。
他在沈鸢院中枯坐了一整夜,却是照霜出来,対他轻声说。
“小侯爷走吧。”
“公子说,不见你,便还能忍,若见了,他便忍不住了。”
他哑着声音说,让我见他一面吧。
照霜第一次责怪似的看了他一眼。
许久才说:“见了又怎样呢?”
“公子如今唯一庆幸的,便是廷杖那日,你不在京中,没见着他……”
当众受辱。
这话照霜不敢说。
他也不敢想,沈鸢当时有多痛苦。
照霜低声说:“小侯爷,算是我求你了,走吧。”
“公子如今与几年前不同,已受不住什么了。”
他恍恍惚惚瞧见院里,曾种着芭蕉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
他想起自己曾在这儿将沈鸢那一株芭蕉连根拔起,対沈鸢说,这芭蕉如你,见之生厌。
便忽得明白。
——他之于沈鸢,从来都不是安慰。
一切都太晚了。
在最一开始就错了。
……
卫瓒从那一日开始,便生出了一些急迫来。
急着与朝中的大臣联络,急着从边疆往京城渗透,急着想要维护沈鸢一二。
再快一点也好。
哪怕只快一点,他就能把沈鸢,从京城里救出来。
他那时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幸运的,有旧日卫家在京城的声望在,过了皇位更迭最紧张的那段时间,便依然有许多人愿意向他伸出援手,愿意帮助他一二。
哪怕他们自身的处境也算不得很好。
他有些明白,沈鸢为何会这样恨自己了。
……可卫瓒还是慢了一步。
哪怕卫瓒愿意把自己所有的幸运都给沈鸢,也没办法救回他来。
那年冬日,因安王忌惮,他被调离辛祁两国的边境,改镇守北方,以御匈人秋冬劫掠。
辛趁机发兵,再一次攻来。
安王与朝中近臣商议了一夜,决意放弃康宁城,退守至辰关一带。
他听到这消息时,便知道一定会出事。
沈鸢不可能放弃康宁城。
——沈玉堇夫妇当年死守三月,才保下的康宁城。
沈鸢为了这座城失去了父母,变了性情,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一无所有。
更何况,安王如今亲信,根本不顾百姓死活。
沈鸢在宫外跪了整整三天。
人来人往,安王不令人拦他,也没有人拦他。
沈鸢在朝中的名声已糟透了,哪怕同样不欲退让康宁城的人,也不屑提起他。
真提起了,也只觉得他是当年沈家夫妇的耻辱,反倒更觉得可恨。
若不是他,在朝中提起沈家夫妇,只怕还能保住康宁城,如今再提起沈家夫妇,众人想到他在外头跪着,只觉得可笑荒唐。
朝中一日一日地争执。
最终还是将康宁城弃了。
朝臣有喜有怒,一个个踏过沈鸢身侧,有经过他的,想起沈家夫妇,又想起他,越发恨得狠了,踢了他一脚。
沈鸢要许久才能爬起来。
隔了一会儿,复又直立跪在那儿。
隔了许久,一双玉底的靴子停在他面前。
他抬起头时仓皇万分。
安王自上而下,静静地看他,半晌,笑了一声。
眼底这时,才出现了一抹彻骨的恶意。
“沈卿想救康宁城?”
沈鸢的额头贴在粗糙的青石砖,喃喃说:“求您。”
他闭上眼睛时,已没有眼泪了。
沈鸢只喃喃说:“康宁城能守,真的能守。”
他曾读了千百册兵书。
最想改变的就是康宁城那一夜,想挽回他的父母。
如今什么都回不来了,也只有那一座城,那城里的人,是用他父母换回来的。
是那一天,他目送着的小船,驶向的地方。
他说:“臣可以立生死状,只要五千兵马,带上粮草,康宁城能守……”
安王温声说:“沈卿无寸功在身,只一张嘴,便要五千将士送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