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2/2页)

“只能在今夜,”天色已黑温度也降了下来,楚瑾咳嗽两声,今日出门时没穿外套,寒风割面,他已是面色冰红:“明日小殓,后日大殓,若想不动声色就越难。”

“就今夜。”张清英眸底闪过微光。

“玉衡,我找人送你先回去吧。”见楚瑾面色疲倦发红手脚僵硬,楚晟有些不放心道。

若是陈焕见了,说不定会扒他一层皮。

“也好。”楚瑾倦怠点点头,他确实累了。

找临时马车将楚瑾送回家,楚晟带着张清英往李树家赶去。

玉京为了促进商贸和经济,是全国唯一一处没有宵禁的地方。

楚晟和张清英慢慢往城北走,时间还早,他们决定在深夜等人熟睡后动手。

“张兄祖籍何处?”楚晟担心一路上气氛过于僵硬尴尬,于是开口和张清英闲谈。

“京城。”张清英比楚晟高一些,他肩宽腰窄身材颀长风流,偏偏气质正气,往人堆里一站就有种鹤立鸡群的效果。

京城,楚晟思忖到一个想法后心下惊愕,试探道:“张兄可是来自京城张氏,张首辅之系。”

张清英眼色黯淡半秒,抿唇道:“正是家父。”

楚晟愕然,没想到张清英是当朝首辅张顺志的儿子。

“原来张兄家学如此渊源。”

京城张氏世代为官,张顺志乃当今首辅,其父张治越更是三朝元老,如今功成身退,虽不再参与朝政却有一品官衔在身。

张清英突然停下脚步。

楚晟在寻常男子里身量也算出众,但拼不过张清英天生优势。

他气势骤升压迫地逼近楚晟,黑沉的眸子平静又隐忍。

“不要在我面前提他们,我和他们,除了血脉外也没什么关系。”

自知说错话的楚晟立刻轻声道歉。

他怎么忘了张清英就是被家里放下来的,应是有大矛盾。

但若是被家族舍弃,胡喆倒也不至于对他和声细语,看来另有隐情。

“无妨,”察觉自己失态的张清英脸上闪过懊悔,他拉开距离软化口吻道:“你不知道,我不怪你,以后不要再提就是。”

“好。”楚晟连连点头。

两人恢复沉默后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开,张清英不得不停下来。

“怎么了张兄,可有不对?”楚晟见他停下来疑惑问道。

张清英瞟了他一眼:“不是说带路,你怎么走到我后面那么远。”

“是我走太慢了。”楚晟尴尬地一笑,他快步走到张清英身前拉开一段距离:“我走你前面吧。”

张清英皱眉两步跟上他:“无妨,你就在我旁边就好。”

并行一段时间后二人进入城北区,璀璨的灯光随着远离东街也渐渐消退,只剩下清冷的月光撒在脚下的石板路上。

张清英有些忍无可忍地开口:“想问什么就问。”

他侧头斜眼看着楚晟:“你这一路上,看我好几眼了。”

被发现的楚晟尴尬地收回视线平视前方:“咳,我心里确实有些疑问。”

“问吧。”张清英余光落在城北区的老房子上。

“张兄你,家族势力如此强盛,为何要去做仵作呢?”楚晟好奇开口。

张清英没有立刻回答,楚晟也安静地跟着他继续向前走。

他眉眼低垂,像是在认真思索。

张清英摸了摸腰间的佩剑道:“不管是仵作,还是衙役,还是为一方官员,于我而言都是一样。”

“为国除奸,为民除恶,守一方土地,镇三寸人心。”

“你可能不理解,”张清英素来严肃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淡笑,他唇边弧度不大但格外明显:“我想这天下至清,善有所奖,恶有所罚。”

“或许,在一些人眼里太过不自量力,”他轻言间,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又或者,不为官掌权,在他们眼里便是不务正业。做衙役做仵作,能算出人头地吗?”

“可这都无妨,”张清英看着头顶的明月洒脱一笑:“我生本不为名利,平生所立皆为志。”

仵作,位卑任重。

是官府明文规定的贱役。

身为仵作,便是不得改业,不得冒籍,本身不许参加科考,违者处以杖刑一百,甚至子孙后代也不可以参与科举。

哪怕子孙过继给他人为嗣,也摆脱不了这命运。

难以言说的酸涩滋味在楚晟心底蔓延。

他莫名有些难过,却不知从何而起。

“做仵作,虽然听着也算官编,但和死人打交道,为多少人忌讳,且多少人认为这职务低贱。”楚晟哑声。

“低贱吗?”张清英反问:“天下百姓万万,个个鲜活淋漓,若有一日横遭不测。”

张清英声音低了下来,那双星目里压抑着细微哀伤的情绪转瞬即逝:“便是我之责。”

“为死者述其情,为生者平其怨。”

“可称低贱?”

楚晟哑口无言:“张兄心怀……是我不及的。”

“但若旁人以此歧视你,只是想想便叫我气恼。”楚晟道。

“你倒是第一个为我鸣不平的人,”张清英面容缓和些:“这何曾不是对我的一种认可,能有理解我的人,已是我至幸。”

“我有一师,博学多才可称天人,我毕生见闻所学皆从他口中所得,他认同我的理念,也待我极好,若有机会我带你见他。”张清英道,不曾发觉自己今日多话。

“好。”楚晟心里涌起温情,暗自把张清英认定为除楚瑾外第二个友人。

“那你呢,”张清英问道:“你是楚家子?”楚家张清英也有听闻,楚家三分,玉京楚氏,京城楚氏,陵州楚氏,一为商,一为官,一为权。

“我不过是楚家旁系子,”楚晟有些窘态,他抬手挠挠头:“平生所愿也如这所有普通人一样,一愿荣华富贵,二愿金玉良缘,三愿岁岁平安。”

“张兄会否觉得我志向实在低俗?”楚晟讪笑问道。

张清英摇头反问:“如此志向若要达成也定要百般努力,能做到的人也必定不凡,怎会低俗。”

“况且。”他眼里落了笑意,星华流转一时晃花楚晟的眼。

“这二三愿,也是天下所有人共同的愿景罢。”

“我想护着的万户安生里,也有你。”

午夜时分,银月隐入云层,乌鸦枝头默立,漆灰瞳孔借一点萤虫之光在夜里显露踪迹,默默窥视着二人悄然进入一破败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