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第2/2页)
纤月露更重,林风卷残花,暗水入泾流,飞鸮踏云嘶鸣一声声咿呀。
楚瑾趁月出行,本想着叫人拉马车,转念又觉得缓慢,便与辰厌二人直接策马而行。
他如今身体较常人只差一点,非疾驰飞奔,驭马不在话下,沿途安危他亦信任辰厌可挡。
侧门进来一小婢扣响杨尚书房,他自每日兢兢业业苦读到夜半时分,手中史书半卷正是入兴,被突然打扰断了思绪,杨尚只当小婢怕灯油将尽,只扬首对门外道:“无需添油。”
“大人,从武宁路刺史府搬来几箱子东西,”小婢提着灯在门外细声道,“便是说归还,从南阳回来要请大人共饮酒。”
小婢心里惴惴不安,自知杨尚厌人打搅,谁知面前门一下被拉开,却见杨尚神色怡然,眼底有笑意语速极快道:“将东西搬来。”
面前十二箱古董香瓶,珍玩珠宝数件,杨尚朗笑命人拿去府库登记充公,小婢看得糊涂却不敢发问,只嘀咕杨尚不懂财不识货。
那些可都是从前刺史府上旁的官送来的好物件,如今楚大人转赠给太守,却被拿去充公了,真真是可惜。
这般两袖清风,做官做得清净无油,哪个官家或是富人小姐受得了这日子呢?
复入书房时杨尚仍眼色激动,他匆忙磨墨提笔,中途又停顿思忖,吸了墨汁的笔滴落了一滴到纸上洇开。
杨尚狠心咬牙另起一张纸落笔,这一次未有半分迟疑。
他赌一次,赌真的来了一位,愿意生民养民的官。
非敛财之官,亦非扰民之官。
他像一匹野马奔波万里于长夜,追荒草茕茕,断骨折蹄狼狈滚落于乱石山野,长鸣啼血,独留悲怆听雨打惊雷一场。
而今待到破晓,便是碎骨不肯还,要霁色碾碎黑絮,裂开一道天光。
见信如下,血泪皆尽。
安州南阳,柘水,祁川,皆是官养匪,匪养官之地。
官匪勾结鱼肉百姓吞并灾粮灾款,期间更有欺男霸女之事层出不穷,至于教唆匪患威胁百姓,以交钱财对分之事,骇人听闻却字字属实。
下官于七年前到任便上书刺史大人,可未得有言回,时年轻气盛,亦不懂为官之道,便不舍昼夜策马数日于刺史府求见,不想刺史大人以病相称,下官于陵旸小住半月为求一见,并一婢女同住。
又一日请见未得,归去却见蓬门大敞,待下官进时,却见小婢已然身陨,是趁家中无人被匪人污浊,此后自尽去了。
……下官出身潦倒之家,却自诩英才出世,满腔抱负热忱,徒然才知世道维艰,护不住民,亦连身边人也护不住。
从何来又归去何处,却又闻家中多噩耗,家母病逝,下官不孝未送其终,秦晋之家亦急匆退亲,将小姐另许他人,如今想来未误小姐年华,也是一番好事。
曾想上京告御状,可这一家老妪幼婢,当日惨状又浮于目前。
下官不畏死生,然绝不愿再累及旁人,刺史大人如愿致信上京,下官愿以性命担保写下御状,只为揭露一方悲象,让疲敝之州断骨再生。
心欲除奸明盛世,不惜此身在人间。青霄白日作瞎眼,鬼神夜访怎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