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防空洞(第2/2页)
洋人的教堂,钱多少还是能筹措到的,但药物,尤其是强力的抗生素,属于战略物资,没有人会拿去救那些命如草芥的,平民的孩子。
就算Maxime神父原本就是西医出身,但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药,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从那之后,沈璁除了会定期以沈克山的名义给教堂捐钱外,也会悄悄送去一些市面上很难买到的药物。
他和Maxime神父之间的交情,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建立起来的,他了解Maxime的为人,便私下里悄悄把裴筱委托给了对方,希望就算东窗事发,也可以利用Maxime洋人和神父的这两重身份,送裴筱安全离开上海。
之前跟他联系的那个黑色中山装男子,便是他秘密资助的后方部队里的联络人员,只要将人送出了上海,对方就会在外接应,把裴筱送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去。
“等明天天一亮,我就去想办法。”沈璁搂着裴筱,体贴地拉了拉对方身上的外套,语气笃定地安慰道:“只要能顺利摸进英租界,找到马克西姆神父,就可以离开了。”
“别担心——咳咳——”他揉了揉裴筱的发心,低头掩饰住自己咳嗽的声音,“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西式的婚礼,喜欢吗?”沈璁说着,悄悄吻了吻裴筱的额头,“离开教堂前,我们——”
“结婚。”
沈璁今晚说话间,已经咳嗽了好几声,裴筱以为对方是着了凉,刚才还紧张地拽着自己身上的外套,想往沈璁身上裹。
但听到最后这一句,他彻底愣住了。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要跟沈璁结婚,不是不愿意,而是他知道,自己是配不上沈璁的,沈克山也不可能答应。
就算直到刚才,当沈璁在一片废墟之上向自己求婚,他也只当做那是对方激动下的情感表达。
他只要沈璁对自己有心就够了,并没有想过要求个名分,或是一场怎么样的婚礼。
“你……还有你爹……”他语无伦次道:“我是说沈克山……他、他不会……”
“管他的呢!”
沈璁轻松道,说着重新躺回身后的破凉席上,伸手一捞,带着裴筱倒进自己怀里。
跳下飞机前,他是亲眼看着沈克山的飞机驶入起飞跑道的,算算时间,现在老头应该已经到了香港,能拖住半条命就够烧炷高香的了,不可能还有精力再回来找他麻烦。
就算真有,他也无所谓。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沈克山要怎么处置沈家还留在上海的产业他都不在乎,更不会在乎对方会怎么看待自己。
反正他现在得躲着洋人,才能离开上海;当初沈克山找不到沈玦,现在也不可能这么容易找到他。
他就是要“娶”裴筱,谁也拦不住。
“那……”裴筱担心道:“喜伯还在飞机上?他……”
“放心。”沈璁拍了拍裴筱的后背安慰道:“我都安排好了。”
等飞机落地香港,大概沈克山还来不及听人汇报完自己的“幺儿”是怎么跳下飞机的,喜伯换乘的,飞往新加坡的飞机就已经起飞了。
就算听完,沈克山不一口气背过去就算不错。
“我在国外那些年,也是攒下了些家底的,走前全都卖掉,投往了新加坡,这些年也都关注着。”沈璁骄傲地挑了挑眉毛,“虽然不及沈家在上海滩显赫,但普通人打断腿吃几辈子也够了。”
“担心这儿,担心那儿的……”
“还能饿着你不成?”他单手枕在脑后,说着另一只手挑起裴筱的下巴,调笑道:“找这么多借口,是不是不想‘嫁’啊?”
“嫁!”裴筱激动得脱口而出道,好像深怕沈璁会反悔似的。
他一把抱住沈璁,发现对方收紧着腰腹,好像是在憋笑,这才反应过来,沈璁又再逗他。
“七爷!”他娇嗔着拍了沈璁两巴掌,没好气地小声埋怨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
“讨厌!”
挨了“巴掌”的沈璁又咳了几声,抬手将人抱得更紧了。
起先,以为沈璁在跟自己“装可怜”,不一定在前面埋了什么坑,等着戏弄自己,裴筱还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但想想沈璁今天一整晚都总是咳嗽,他很快又担心了起来。
“七爷,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以前在家里,裴筱也经常像现在这样,睡在自己的胸口上,因为身形偏瘦,沈璁从来不会觉得重,相反有熟悉又刚刚好的重量压在身上,会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心安。
现在裴筱还是靠在他身上,但他却隐隐有点上不来气的感觉,再联想到下午呕出来的那口血,和一晚上都止不住的咳嗽,他隐约能感觉到,身体可能是出了点问题。
不过中医也常有类似“急火攻心”的说法,这一天他东奔西跑,提心吊胆,情绪几度大起大落,就算有点影响,也是正常的,应该不碍事。
一来,他不想让裴筱担心,再说,就算有点上不来气,但是抱着裴筱,那张心安的感觉还是没有变——
他可舍不得松手。
“没事儿。”他小声安慰道:“就是累了,休息一晚就好。”
就在此时,旁边不远处,一道逃难躲进防空洞的人翻了个身。
毕竟不是在马斯南路二十七号了,不是自己家,裴筱担心自己说话的声音会影响到旁人的休息,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乖乖地伏在沈璁的身上,体贴地拍着对方的胸口,想帮忙顺气。
沈璁也不算撒谎,他是真的累了一天了,在裴筱柔缓的轻拍中,疲惫感一股脑袭来,他之前那些诸如认床,洁癖之类矫情的“少爷病”一瞬间就好了大半,躺在这脏兮兮的防空洞里,很快便意识模糊,睡了过去。
*
当意识再被唤醒时,喉咙传来一阵干燥的刺痛,像是吞进了一把正在燃烧的沙子。
沈璁习惯性地伸手往床头柜的方向摸,那里,裴筱每天早上都会给他准备一杯适温的白开水,装在保温杯里,就怕他熬夜时烟抽得太多,喉咙不舒服,醒来会口渴。
但很显然,他不可能摸到水杯,一瞬间便清醒了过来。
这样的情况下,他原以为自己不会睡得太死;但等他彻底清醒过来才发现,裴筱并不在自己身边。
他一个翻身准备坐起来,眼前却突然一黑,浑身酸痛,无论如何也使不出一点劲来。
舔了舔干燥皲裂的嘴唇,他冷静片刻,适应着身体的变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在发烧。
好消息是,意识清醒后,他很快听见了裴筱的声音,就在不远处;但还有一个坏消息,嘈杂的噪音里,他听到裴筱的声音,似乎带着焦急的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