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云中(第2/5页)

两人身着魏人服饰,混入欢庆的人潮中,就像王都常见的少女,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洛元秋被人群推来挤去,好不容易才在鼓乐声响起时寻到一丝间隙,拉着景澜飞快冲了出去。

这时候人群轰动起来,如海潮般向着某处聚集而去,洛元秋好奇不已,望了又望,始终没看清那是什么。景澜握着她的手说:“别看了,带你去一个地方。”

魏国近海,也曾是最靠近古越王都所在之处,国中至今留有不少石碑石刻等遗迹。几代前一位魏王曾命人将这些散落四方的古物运回王都,另辟一地,命名为碑林,以便供其臣民日日驻足赏玩,以瞻前人笔迹。

他逝世后这碑林便日渐冷落,最后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虽离供奉春神的庙宇不远,却与山下人潮经过时的热闹景象形成了极大反差。

洛元秋一见这些石碑就有些头皮发麻,还以为景澜又要旧事重提,把练字的事再度提上日程,正绞尽脑汁想着推拒的借口。谁知走近了才发现,那大大小小石碑上所刻的东西没一个像字,居然是一道道的古符!

洛元秋就如掉进米袋的米虫,一时喜不自胜,恨不得浑身上下都生满眼睛,好把这碑林中的石碑都仔细看过去,一块都不想放过。

景澜扶了扶花冠,淡然道:“就知道你喜欢这个。”

洛元秋看得津津有味,闻言笑道:“我是符师,当然喜欢看别人画的符了。”

说着评点起石碑上的符文来,与景澜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走到了碑林边缘。林荫掩映深处藏着一条碎石铺就的小路,路不长,向着尽头望去,一座小院出现在二人眼前。这碑林附近几乎不见鲜花,那院子墙顶却种满了火红的花,细长花枝顺墙垂下,落在半开的院门上,恰如一挂花帘。

洛元秋好奇道:“那是庙吗?门上好像画了什么东西,是符?”

景澜摘下一片遮住眼睛的叶子,把头上花冠戴高了点,观察了一会儿道:“庙应当有人来祭拜,我看这地方不太像。既然来了,不如进去看一眼。”

穿过小路到达门前,洛元秋先一步探身朝里头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刚抬起脚要进去,却被景澜拦住腰身拖了回来。

景澜拉着她躲在另一扇闭合的门后,压低声音道:“里头有人说话……嗯?她怎么会在这里?”

洛元秋本想问是谁,却听见院子里传来尖锐的女声:“滚出去,别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

“让我再见老师一面,我自然就会离开。”

景澜拂开花叶,两人同时朝门里看去,只见院中一人背对着她们,素衣乌发,手中握着什么东西,不是墨凐又是谁?

“要不是因为你……我爹又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你竟然还敢回来,你居心何在?!你想让他死是不是?”

相较于说话那人的嘶声力竭,墨凐却平静异常,道:“画虽然已经被烧了,但我找到了曾见过它的画师。他曾奉先王之命临摹此画,这次凭借记忆中的样子又重新画了一张。我已将它带来了,还望老师……能看一眼。”

那女声仿佛愤怒到了顶点:“一幅赝品,我也随便能找来画师描个千百幅!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你所犯下的罪过,岂止是一幅赝品便能抵消的吗!你要是再这么纠缠下去,就别怪我——”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好了,都住口!”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良久以后传来咳嗽声,一个中年文士在小仆的搀扶下从屋里走了出来。洛元秋向前探了探,见这人分明正值壮年,目光却如衰朽的老者,身周萦绕着将行就木的气息。

他看着院中对峙的二人,胸膛剧烈起伏,缓了缓才开口:“你们说的话我都在里头听见了。如枝,你这暴躁的性子何时能改一改?等以后为父不在了,到你当家做主时,还要如这般在门外和人大声争吵吗?”

一名蓝衣少女默默退回他身旁,闻言怒道:“爹!”

文士抚了抚她的头道:“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在过几日我们就要离开了,别落下什么。”

少女虽心有不甘,还是与小仆一同离开了。

他们走后,文士看着院中站着的人,静了静道:“你我之间,就用不着那些虚套的东西了。都说徒弟犯错,当师父的也难辞其咎。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教导你的这四年间,没人能与你相提并论。可我竟不知道,原来你是为了那幅画而来的!”

文士重重咳嗽起来,墨凐想上前搀扶他,他却挥手制止了,道:“把你手里那幅画给我看一眼。”

墨凐立刻奉上所执之物,文士展开画卷看了看,颇为怀念道:“仿的很像,可以说是我见过所有仿品里最像的一副了,可惜我骗不了我自己,假的就是假的。”

他抚着胸口道:“平心而论,如果我身处在你的位置上,我也会这么去做……一幅画换国君之位,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墨凐低声道:“老师。”

“但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物是如此,人也是如此……”他的眼中失去了神采,目光骤然变得空茫起来,“等到了失去时方为时已晚,故而终此一生,都在追寻往昔所失的人与物,即便明知再无复返之时,依然苦苦索求。”

墨凐却道:“朝中如今无人可用,老师您当真要辞官归乡吗?”

文士笑了笑,回屋中取出一个盒子,道:“这是留给你的。你擅抚琴,这首曲子是我从那画中琴师处得来的,断断续续记了十二年,尚有部分残缺……不过现在也补不回来了。”

“我已经没什么可教给你的了,这些话就当是临别闲言,你听也好,不听也罢,但看在你我师徒一场的份上,以后都不必再来了。过些日子我会带如枝返回故乡,从此以后就在乡间住下,再也不会回绛城了,你我之间也缘尽于此。”

门外景澜轻轻将枝条放了回去,两人悄悄离开了院子,绕开小路从碑林另一头往回走。等到了碑林外,洛元秋才道:“那就是墨凐的老师?他怎么看起来像个寻常人?”

景澜道:“你没看错,就是寻常人,人一辈子又不是只能有一个师父。”

洛元秋随口道:“那拜下一个师父之前,是不是要先从上一个师门叛出?不然不就乱了师承?”

日光从缝隙间投下金线般的光束,照在那些前人所刻的石碑上,如温驯的水流,从飞扬的字迹间缓缓淌过,古符便如活了过来,璀璨生辉。

洛元秋忽有所感,朝着某处看去,一块残破的白色石碑歪斜着,半身已经陷进泥中。不同于其他石碑,那上面并无字迹,仅在顶上两端刻了些装饰的海波纹。她却如着魔了一般,怎么都无法将视线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