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2/3页)
她不顾未置一词的兰烛,勾勒着妆面的最后一笔,接着,又把勒发带绑上,贴着发髻,上了软头面。她和乌紫苏一套配合,软头面上好之后又把水钻头面上的发饰一个一个地佩戴上去,等到右耳的簪花戴完了之后,两人才舒了口气,抬头看了兰烛一眼。
这一眼,倒是把她们看呆了。
镜子中的人看上去虽然还是心不在焉,但与刚刚坐在镜子前面发愣的傻丫头却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她的眉眼本来生的清冷,但上扬的眼线延展了她的轮廓,五官在她脸上开始变的集中一些,眉眼之间的疏离感变淡了很多。
“阿烛”乌紫苏出声叫她。
镜中的人这才抬眼,抬眼的瞬间,眼尾上扬,眼底的情绪延展开来,晕染到眼下那的一边面红里。
“妙哉妙哉!”小芹围着兰烛转圈,“老师常说,戏台上的人,要满目都是情,我原先不理解什么叫做满目都是情,如今我算是知道了,阿烛,我说实话,你是我见到的戏妆里最好看的角,什么传说中的戏曲四大美人,都没有你好看”
兰烛这才抬头打量自己。
她分到的头面并不名贵,但白色的仿钻依旧熠熠生辉,发尾的银穗摇曳动人,都毫不吝啬地表达着她是主角。
兰烛来到槐京城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当主角,第一次在这么大的舞台上表演,第一次要面对一群专业的评委。
母亲一直跟她说, 槐京城很大, 遍地都是戏台子, 她应该去槐京看看, 看看那里的大戏台。
她曾经无数次秉承着这样的梦想,在乡野台柱子之间演,在丧葬出殡上演。
而今天她才知道, 戏台的大, 不在于物理意义上的大, 而在于底下的听众, 有多少人懂戏, 又有多少人愿意赞美你,欣赏你,在日渐式微江河日下的戏曲行业中愿意为你买单。
她总是有些惴惴不安的,她看到海唐的师父,那个在国戏当老师的王教授就坐在下面,她看到评委席上摆放的那一排排的名字,她甚至看到贵宾席里预计会出现的那个人的时候,浑身上下的汗毛都倒立了起来。
她没谱。
这儿不是杭城,而是她幼时就憧憬而向往的槐京。
要是在杭城,她怵了怕了不愿了大可以一走了之,母亲虽有责罚,但不过只是皮肉上的疼痛而已,她习惯了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与自己和解。
但这儿,是她强撑着所有的气力说要留下来的地方,是面对坐在贵宾席里的“他”的嘲弄而坚持要找回自尊的地方,也是她打碎了傲骨往自己肚子里咽下去的地方。
这一场,她不能退缩。
乌紫苏在一旁静地看着,她手里捻了一只女烟,看着站在血红色帷幕后面的丫头,脑子里忽然就想起很多画面。
很多年前,也有这么一个小姑娘,站在舞台后面看着台下的所有人,如果她能看到的话,那小姑娘,估计也跟现在的兰烛一样,眼里全是不甘和倔强。
这样的不甘和倔强,是要吃苦的。
她最后灭了那眼,踩着细高跟稳稳当当地一步一步地踩在地板上,最后停留在兰烛身边,递给她一颗薄荷糖,“含这个,好开嗓,别对着前头看了,去后面一个人找找感觉,争取上台前情绪到位了。”
兰烛接过,长长地看了乌紫苏一眼,钻进了后台更深的房间里。
台子底下,人头攒动。
“这比赛怎么来这么偏僻的一个剧院啊这剧院不是好些年都没开了吗”"听说王家买了闲置了很久,但是这次为了这比赛又重新开了,什么意思啊?"“你不知道啊,王家特地批出来给参赛者练习用的。”“谁那么大面子敢让王家辟地啊”“不好说不好说。”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话都到这份了。”
"您就等着瞧吧,今年啊,保准有了不起的角儿要横空出世了,咱槐京,多少年没出过紫薇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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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院上方阁楼的贵宾席上,赵景铉微微侧过头,望着下面人头攒动,抓过一把瓜子,“什么时候这种小比赛,你都有兴趣来了。”
江昱成捣鼓着手上那盏凤凰花底陶瓷杯,心不在焉地回一句∶“你不是也来了。”
赵景铉∶“我是替我堂妹来看看,她未来的夫婿这又是要抬哪个戏子。”
江昱成“我什么时候说,要成这个婚了”
“切。”赵景铉挑着个瓜子,“不管你答不答应,赵江两家,最后总有这么一个婚约的,你大哥是不行了,人家已经领证了,江家你不成谁成。”
“你…”赵景铉见拿捏不住他,没了兴致,“你们两个说的话简直一模一样,一个两个的都不在乎,你们现在就如此疏离,往后成婚了,日子怎么过?”
“从前二十多年怎么过,往后三十多年就怎么过。”江昱成把紫砂壶里的茶水缓缓倒出,那细长茶色的温吞在房屋里蔓延开来。
“就海家那小丫头啊”赵景铉侧目看他。
江昱成掀了掀眼皮子,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你老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赵景铉是个急性子,江昱成越不置可否,他肚子里的求知欲望就越强,他还没问出个啥呢,江昱成就把楼下几个眼熟的在槐京有名气的几个戏迷,叫上了阁楼。
这下,三五个人谈戏论戏,倒是赵景铉插不上话了。
他只能闭了嘴,剥着瓜子吃。
楼下戏台上,比赛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海唐心高气傲,知道《白蛇》是兰烛准备的曲目的,偏要拼了个高低也唱了这场《水斗》。
《水斗》讲的是许仙被法海带上金山寺之后,青白二蛇施法水漫金山寺向法海讨人,法海叫来天兵与两人恶斗的一场戏,这场戏的主要矛盾和看点就是那一场打戏。
海唐一上场亮了个像,台下顾着海家面子、王教授面子来的人起身就叫好在先,观众微微一愣,而后被他们这阵仗推及的也开始叫好。
台上的人手眼身步法倒也没有辜负她一身价值不菲的行头,单枪匹马接着几个天兵的红缨枪,出枪,翻身,防守,几个来回,台下的观众交头接耳,连声夸赞到∶
“漂亮! 这几脚干脆利落, 花式繁杂, 难度系数又高, 台上这位角, 师出何家啊?”
“这海家从小培养出来的角,前段时间在西城开了那么大的个人场秀,您不知道啊?”
“是啊,听说,是王教授亲自教的,我估计这次的冠军,非她不可了。”
一旁听众隔着老远,对着王教授点头示意,嘴型表示∶名师出高徒。
王教授只是含笑点点头,依旧看着台上。
等到主持人报下一个选手的时候,大伙有些意兴阑珊了。下一个选手演的,还是那个《水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