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被欺骗的王爷的一生(第2/2页)

不想叫他在青史留下污点,楚倦嘴角微勾,他犹记得上辈子他以谋反罪论处,好像也是遗臭万年了。

他等待着温暮归的下一句话,等待他权衡利弊以后的斟酌言辞。

等到那个一辈子风骨卓然的名臣同他说:“就让臣做陛下手中的剑,为陛下剑指四方。”

他冰冷的手颤栗着攥住了楚倦墨色的衣摆,像攥紧了一颗跳动的心脏。

楚倦摩挲着手中扳指的动作蓦地一顿。

那一日温暮归拾起了雨中的刀剑,殿门未合,他背对着楚倦,脊背挺直,依稀是数年之前那个在匪寨策马扬剑的少年,也依稀是那个为了心中仁君忍辱负重的清流名臣。

这一次他将刀剑对准的是儒林门生,亲朋旧友。

楚倦凝视他的背影,目光是一片难懂的晦涩。

——

儒林学子从前骂楚倦是匹夫之勇,毫无仁君之明,穷兵黩武,临朝实在是家国之大不幸,现在他们骂温暮归,骂世上怎会有如此酷吏,与楚倦狼狈为奸,实在是为天下人唾弃。

夏日的惊雷和阴雨一直笼罩在皇城头顶从不曾离去,先皇棺椁入陵之后楚倦继续对外用兵,此时冬日已经过去,庄恒的伤也勉强养好一些,温暮归回京后他领命前去边塞,等冬日苦寒之时再请命归京。

暴雨。

京中一处宅院内。

青年负手站在回廊之中,身后哭喊声仿若永不停歇,幼童啼哭声,妇人辱骂声,男子反抗声尽数被镇压下去,御林军将人押来按跪在地,低声禀告后青年才徐徐睁开眼。

他今日穿了一身罕见的赤色长袍,宛如血色浸染的颜色令人见之心颤,回头时一双眼却如湖水般沉静,不见任何波折。

“温暮归,你这狗贼,我呸,你当真是愧对你的老师——”

那文臣双目阴沉,哪怕被压着脖颈跪倒在地依然不减愤恨,他还要再骂却骤然看见一缝白芒。

“你就是这只手指的他?”

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刀光落下,一地血腥,令人胆寒的惨叫在整个皇城响彻,大雨不停的冲刷着血痕,一只断手咕噜噜从阶上掉落在地。

长刀砰的一声扔落在地,温暮归看着地上不断哀嚎的人眉眼森冷不见半分柔和。

“若是日后再有胆敢冒犯陛下者,这,就是下场。”

早有随侍在侧的侍卫递来一方手帕,他擦去手上鲜血,淡漠吩咐将人带回天牢,离开陈府时路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哪里扔过来一颗石子,骤然丢在了他的腿边。

大抵是一个孩子扔的,孩子的母亲死死抱住孩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肩胛都在发颤。

不怪她害怕,这两个月来温暮归从籍籍无名到响彻皇城,只是因为他雷霆般的手段,他是新帝的刽子手,也是最锋利的刀剑。

推翻儒家转而信奉严刑峻法,任何反对新帝的臣子都受到最为严苛的报复,下监牢受酷刑发配边疆,甚至有两家离奇失火尸骨无存。

据说他手段极端残暴,再硬的骨头都在他手里撑不过七天,因为他耐心有限,撑过了七天无论死活都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不怪所有人都惧怕他,他的声名甚至能让小儿止啼,而新帝又极宠信他,外头甚至有传他在新帝未登基前就曾爬上是新帝床榻,是个不能人道的阉人。

这些甚嚣尘上的流言蜚语更将他传的面目可憎,妖媚惑主,独揽大权,人人都恨他恨的牙痒痒。

周遭侍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石子一惊,正要去驱逐这对母子时却见前方的人微微抬手制止。

“不必了。”

他绕过了那对母子,从他们身侧离去,离开前那个孩子忍不住一边害怕一边好奇的从母亲肩头偷看一眼这奸臣酷吏的真面目。

却见他虽衣着极艳然眼却极静,甚至有股不易察觉的疲态,走在风雨之中更显萧索落寞,并不像传言里的小人得志和阴险毒辣。

他抄了陈家那天晚上裘容在他的府邸等了他一夜。

“陛下赐给你的府邸确实极尽奢华,昔年你我曾对弈,你说唯愿为天下鞠躬尽瘁,两袖清风有一间陋室可廊外听雨就足矣,如今这宅子如此之大,你却无缘听见这满城雨声。”

他忙于抄家,忙于杀戮,忙于做一只奔波劳碌的走狗。

裘容负手听雨,回头的瞬间嗅到了他满身的血腥味。

他刚刚从监牢回来,做了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裘容却好似第一天认识他一般,极慢极慢的打量着他,许久,慢慢朝后退了一步。

“如今我竟觉得那时候的你恍如隔世,像是到了今日才第一回 认识你一般。”

当年那个以天下百姓为己任的温暮归与如今新帝的娈宠与走狗,杀人如麻的权臣刽子手,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认识的那一个人?

他一步一步像是惧怕一般退后着,终于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老师寄给你的信件你从来不回,我对你百般劝阻他也向来不听,温暮归,老师年过古稀为了你跋山涉水而来,不日就将抵达皇城,我望你......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四个字掩盖的是多少肝胆相照的情义和欲言又止的叹息。

温暮归不言不语,只是静静看着裘容离开,他站在庭院里好似一身傲骨都被风雨压折,压的他喘不气。

他始终不置一词。

003幽幽的冒出来:“宿主,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楚倦翻开两页折子。

他跟楚易不同,楚易奉行忍辱负重,攘外必先安内,按剧本来说登基后前些年对胡人上贡称臣等兵强马壮再一举拿下。

可他不愿,他看了太多的尸横遍野,边塞被侵害的妇女被屠戮的村庄被抢夺的牲畜和被毁坏的田地,他要用最快的时间彻底将胡人打服,打到再也没有气力和胆量骚扰边塞。

楚易能够忍辱负重是因为他不在边塞,他也未曾去过边塞,他未曾见过那些生不如死的人祸,可楚倦不同。

而温暮归的梦想是什么呢?是开创一个强大的盛世,为乱世择一个明君,做一个名垂千古青史留名的名臣,日后史书工笔千古传颂。

楚倦偏要将他拉入地狱,要叫他做自己手上的屠刀,要叫他双手沾满鲜血,要毁了他一生清正的名声,要他遗臭万年。

他怎么能受得了呢?那是温暮归啊,一身清正傲骨,立誓做千古名臣的温暮归,他怎么能接受有人把他毁了呢?

他以为温暮归会震惊会绝望,会生不如死,会终于明白清醒的离开。

未曾料到他心甘情愿的跪在他身侧。

——做了那把注定会遗臭万年的屠刀。

也许是想了太久,朱砂在纸上停留晕开一滴如血的鲜红,像此刻宫墙外未曾散去的血腥味,又像今日一身血色深衣的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