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殊绝(第2/2页)
祝余之前听人说起这件事,话里话外都是夸她认真负责,家长放心,是个绝对的狠人。她看起来那么干练美丽,好像所有事都能兜住,可她现在这样脆弱痛苦,对失去的孩子充满负疚。
可能因为孕期情绪波动大,祝余见她眼底泛起些温柔的泪意,却是笑的,“其实孩子好不好看都没关系,我只希望能是个平安健康的宝宝。”
祝余从病房出来,走在医院走廊,他想起初中答思政题,有个题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你觉得是对的吗?”
当然是错的,人既然有好坏之分,父母怎么可能就没有好坏之分呢?
世上有多少种人,就有多少种父母。
但无论如何,林爱贞都绝不是一个坏母亲。他犹记得孩童时期,林爱贞最喜欢亲昵地蹭他的脸蛋,“香满满,臭满满,妈妈最爱满满”,像如今的项曼青一样只希望孩子能平安健康。
她当时年轻又漂亮,扎一个高马尾,像小姑娘一样喜欢可爱鲜艳的东西,丈夫说句什么,她就羞涩地笑。
后来呢?后来祝成礼病了,病得太重,下床都困难,工作也丢了,她用一个摊子撑起了这个家。
她变得忙碌,苍老,世俗,卑微却又顽韧。丈夫生病她可以离开,丈夫去世她也可以改嫁。可是她没有,她失去了深爱的丈夫,却还要日复一日地继续这种操劳,她只是在这种无望的日子盼望着“寒门出贵子”罢了。
又有什么错呢?
鹿鸣的一轮复习上得比新课还要扎实,浸没在学习里日子快得不真实,元旦晚会当天方杳安又给每个人发了小礼物,价格并不便宜。众人一致揣测——方老师的老婆是个富婆,以方老师的外貌条件来看,极有可能是真的。
祝余深以为然。
祝余今年再进礼堂明显能感觉出设备简陋许多,但节目质量仍然不错,主持人是夏岚和高三的一个学长。
去年因为彩排时早把节目看过了,没什么惊喜感,又因为要上台,全程都在紧张。今年体验倒不错,和同学坐在一起,互相分享零食,几对情侣坐在角落说悄悄话。
十班的节目仍然是舞蹈,不再是柔美的古典舞,热辣奔放吸人眼球,下面频频有人吹口哨。喻彤给新班级又写了个剧本,照旧包袱多又有趣,高中生本就是很容易被哄笑的一批人,热情又有活力,很给面子。
还有个高一的学弟抱着吉他唱民谣,是一首广为人知传唱度很高的民谣,引得全场大半跟着合唱,观众席有人说“好帅啊”。
祝余看了眼,这也叫帅?
艾山在后头吃着腰果问,“怎么还没到梁阁?”祝余又把节目单翻出来,对啊,怎么还不到梁阁?
他起身去厕所,出来时,过道里全是窜班的人。他只好绕路上三楼,三楼黑魆魆的没有人,走廊上架着台摄影机,正对着舞台。祝余还想,这么朴素一晚会要安置多少机位啊?
摄影机后的人就转过头来,是把柔亮的女声,“哟,班长。”
祝余借着不甚明亮的舞台光,端详眼前清丽妩媚的女人,竟然是梁阁的妈妈,“阿、阿姨?”
唐棠穿着黑色运动服,高挑英气,她回头看舞台,惊喜地说,“上来了!”
祝余立刻跟着望过去,这厢穿汉服弹古筝的女孩子窈窕美丽地下台去,另一边梁阁穿着校服,高高挺挺,抱着琵琶就潦草地上来了,朝台下弓了弓身,随即坐下。
祝余站在三楼,听到下面观众席中频繁提起“男的”“梁阁”“琵琶”,有起哄的笑声,十班和高二的一些人疯狂吹口哨,鼓掌,吆喝梁阁的名字。
纵然台下躁动纷纷,梁阁也没什么表情,只稍稍垂着眼看弦,腰杆笔直,很端肃沉静,祝余听见唐棠在耳边说,“挺有样子的。”
祝余也是第一次见他弹琵琶,既新奇又不真实,他之前看着梁阁背着琴盒来来回回,也问过他要弹什么曲子。梁阁只说“学校定的”,又说“晚会那天,我弹给你听”。
我弹给你听。
他遥遥看着梁阁猛地一击弦,乐声扩出来,铮铮有力,真正一声可见风雷,喧嚣的起哄声顷刻就止住了,“卧槽。”
祝余都跟着全身一麻,不自觉握紧了栏杆,眼前已然千军沙场,十面埋伏,梁阁击弦的手越来越快,逐渐快得看不清影子,祝余感觉脏器都叫人紧紧勒住,喘不过气来。
男孩子腕劲强,弹武曲帅爆,坐在那就是一场恢弘壮阔,杀机四伏的战争,真正“铁骑突出刀枪鸣”。
祝余并不懂梁阁的水平如何,也没空再去探查台下的反应,他像所有人一样一瞬不瞬地热切地凝望着。后面的大屏幕上投出梁阁的样子,半垂着眼的梁阁忽然应着暗哑却危险的乐声抬起眼来。
他眼部线条锐利感强,眼神漆黑,视线一掠,鸷戾的肃杀之气简直扑面而来,可渐渐又散了,视点在台下晃了一圈,是男孩子茫然而急切的顾盼。
有人问,“他在看什么?”
他不知道梁阁在看哪里,但他觉得梁阁是在跟他对视,一定是在看他,祝余心里那阵难言的酸涩演变成一场温柔的雪崩。
他在看我。
唐棠环着手笑,满意又得意,“我就说吧,大帅哥就该弹琵琶!”
祝余怔怔点了头,方才台下喧闹的起哄都成了此刻静谧的喝彩。
少年当此,风光真是殊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