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第一(第2/2页)

祝余真想杀了他。

你凭什么看不起我妈,凭什么摆出这种看下等人的脸,你算什么东西?

他呼出一口气,故作恍然,“对了叔叔,我上周在家还找到一张你和我爸的合照呢。”

叶连召霍然扭过头来看他,眼神怔愕,称得上失态。

祝余想起小时候看的地摊杂志,说男人这种东西,最下贱,一辈子都要对真正意义上的初恋念念不忘,要是再求而不得的,那真是要了命了。

这种感情不一定有多真,反正不足以让他们放弃任何利益相关的东西,但会带来些虚假的自我陶醉的愉悦和怅惘。

祝余弯着眼睛笑起来,“是你们大学时候的吧?我看我爸好年轻。”

“你在你家里找到的?”

祝余一副懵懂的“不然还能在哪找到”的神情,“嗯,夹在书里。”

“什么书?《资治通鉴》?”

祝余眼里有一览无余的惊诧,“叔叔你怎么知道?”

食指在椅面不耐烦地敲了敲,家里有《资治通鉴》吗?

他冷眼审视着眼前心神不宁又强作镇定的叶连召,就像高一语文课老师让他们解读周朴园,残忍,虚伪,自作深情。

要说周朴园好歹确实和梅侍萍好过,年纪上来了,老男人装点深情人设自我陶醉也算无可厚非。这叶连召,祝成礼从头到尾只把他当个脑子有包还无法无天的男同性恋,他也能异想天开妄图从这点蛛丝马迹里揣度祝成礼对他“犹有余情”。

真敢想啊。

不过祝余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张晦气的合照还留着,姑且当他爸忘了扔。

叶连召又开始频繁送他礼物,也频繁见他,不止周日,偶尔晚自习回家还能恰巧遇见他路过,捎带些精美的小食。礼物也五花八门,精巧的小手工艺品,典藏的书籍资料,表或者鞋,样样价格不菲。

祝余再也不强硬推脱,他要,他甚至想,带些自暴自弃地偏激,凭什么不要,我本来就该有。

可拿回家后,他又立刻嫌这些东西又碍眼又脏,随手一扔,转头就冲进厕所,抠着喉管开始呕。

冬天的卫浴间很阴湿,祝余蹲在地上抬起脸,眼睛黑洞洞的,他揩掉嘴边的水迹,站起身。

十二月过半,高三又举行了一次模考,按高考流程考了两天,按鹿鸣高效的判卷速度当晚第一节晚自习过后,就出了分。

祝余去班主任办公室领班级成绩表,进门就看见班主任笑着把表递给他,“恭喜啊。”

祝余心口砰砰,接过来没忍住看了眼,眼眶立即睁大了——他从没想过,他会赢过姚郡。

这是第一次姚郡从第一跌下来,也是祝余第一次排到榜首,他喜得心往天上蹦,“谢谢方老师!”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和喜色,平静地回到班上,把成绩表张贴在班级前,又回到座位。

班上的人一窝蜂涌上来看成绩,立刻就有人发现第一名易了主,王洋隔着大半个教室软绵绵地朝他笑,“哇!班长你第一名!”

祝余弯起眼睛腼腆地对他笑一笑。

第二节晚自习快要下课,年级组广播里又传唤各班班长开会,祝余手上那题正算到关键步骤,晚了两分钟才到,辜剑站在年级组外板着脸候他,“这刚拿到第一就抖上了!”手又摸在他后脑,带着些与有荣焉,“考得不错!”

等祝余领了资料从年级组出来,高三楼都没什么人了,相邻班级的班长一起回教室,说起不久后的元旦晚会,也说起模考成绩,祝余免不了要被膜几句,他不好意思地笑。

走廊上经过的几个教室都空了,几个班长告别各自回了班,赶着回家。

今天特别阴,云层积厚,走廊上有很干燥的寒风在剐,冷得手指不敢往外伸。祝余抱着那摞资料,用膝盖和胳膊顶开教室门,就对上女孩子通红的,正在哭泣的眼睛。

祝余一耸,无措地怵在门口,“对不起。”

姚郡看着他,眼睛通红,目光却锐利,“你是抄的吗?”

“当然不是!”

“那你干嘛跟我说对不起?”

她以为祝余是因为抢了她的第一名道歉,其实祝余是为撞破她哭泣而道歉。

原来姚郡也是会哭的。

他没应声,姚郡握着笔低头写题,声腔还哽咽着,不甘却又平静,“下回一定是我。”

祝余又提早一站下了车,街上朔风呼呼,点着路灯,风灌进衣服里,好冷。

忘记带耳机,他握着手机贴在耳边和梁阁打电话,等到那边接通,还没待梁阁说话,他就莽撞又雀跃地说,音量在夜间空旷的街道显得很不含蓄,“我考了第一名,全校第一名!我第一名!”

他考了第一名,虽然姚郡的眼泪让他一点点内疚,但还是好开心。

虽然梁阁可能已经知道了,而且他几乎可以猜到梁阁会说什么,以梁阁贫瘠的沟通话术,大概是“好厉害”,肯定是“好厉害”。

冬夜静悄悄的,他听到梁阁笑了一声,“那我不就是第一名的男朋友?”

祝余沁甜地笑起来,“是啊。”

你是第一名的,男朋友。

他永远觉得梁阁最好,做朋友的时候他想怎么这么会有这么好的朋友,做了男朋友,他又想怎么这么会有这么好的男朋友,世界第一好。

他也问梁阁集训情况,梁阁一般都会说,“还可以。”

祝余很矛盾,他一边希望梁阁永远优秀耀眼在众人的仰望里大放光彩,一边又阴暗地盼望他能适当地黯淡一些,不要那么拔尖,想到MIT他就烦恼。

他不紧不慢地往家走,拿手机的手指冻得通红,僵得没知觉了,他也不觉得冷。

脸上忽然一凉,祝余后知后觉仰起头来,看见雪花千点万片地落下来,缀满城市的冬夜,他喉咙里发出小小一声惊呼,“梁阁,下雪了。”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没和梁阁一起,他有一点点遗憾。

“你什么时候回来?”

“想我?”

“嗯。”祝余低下眼,在雪中握着手机,话语轻轻,“毕竟……”

梁阁好久没听到他的下文,“毕竟?”

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祝余在渐大的风雪里往家走,脚步都轻盈而快乐,鞋底踩在新雪上有滋滋的细小的下陷声,脸庞蒸热,冰冷的雪屑落在脸上,有种沁凉的舒服,他几乎蹦起来。

他从侧门进楼道,用力跺了下脚,顺便抖了抖沾衣的风雪,楼道的声控灯亮起来,他视线往上一抬。

有人坐在上层的楼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黑眉凤眼,俊俏得艳丽的脸,略略一笑,“你长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