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执笔之神(第2/2页)

“多少?”魏泰最不会与人周旋,正装模作样端起粗瓷茶杯,听到这个数字一下把茶水打翻了,心中想的是一万石粮食够西三卫两万兵马吃一个多月了,面上则是激动地瞪圆了眼,想要粮的冲动是一丝一毫都掩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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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北溟从北原往岳西一路疾行,路上调查西境军防守备之事,耽搁了些时辰。

到这时辰才到岳西与平川边界,他咬咬牙,还是先去了西三卫。

都越从靖都里出抽身回来,此行跟着宋北溟,他给门岗递了北原的帖子。

紫鸢安排妥了靖都之事,随后也跟来了北原。她是宋北溟的暗卫头领,因有着女子的身份,柔弱的外表是天然的掩护,并不需要像普通暗卫那样潜行,能以侍女的身份光明正大地随侍在侧。

她瞧着那点了一半的风灯莞尔道:“若不是知道魏指挥使是节省,瞧着这寒碜的营门,还以为西三卫守备空虚,连灯都顾不上点齐呢。”

宋北溟的目光从那风灯上收回来:“我从前听二哥说过多次西三卫生存艰难,不想竟是穷到连灯都点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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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帐里,燕熙正问:“为何西三卫如此缺粮?”

魏泰一上来就说自己是个粗人,便都由严瑜说话。

严瑜对燕熙有问必答,客气地说:“旁人都道,西三卫守着互市,不可能缺银子。可互市的商税原来是由总督府收支的,我们根本一文钱都不敢碰。而这附近因时有摩擦,互市时开时停,边民很少,地也不肥,产出便少。军户虽有几千户,但因着一年有大半年都是战时状态,军户们身在军营,便顾不上种地,累的都是家里的老弱妇嬬,日子难过啊。”

燕熙注目听着,接道:“边关要塞的将士,除了本地军户作为‘主兵’,还有内地每年战时来助的‘客兵’,如此也人手不够么?”

严瑜看这小公子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贵气,又见这小公子听得仔细,他心中某个猜测不断成形,不由抓住时机,往深了说:“暂且说,若真有‘客兵’来,‘客兵’服役期只限漠狄来犯最可能的秋冬季,而秋冬季农忙时已过了,他们来并不能腾出军户的时间。事实上,根本就没有‘客兵’来过,内地的日子好,内地的兵都不爱往边关来,‘客兵’可以缴纳银两雇人代替。可我们既没见着银两,也没见着来替之人。”

燕熙的目光落手边的糙茶上,一时苦味上涌。这西三卫之境遇,比之最次等的糙茶尚且不如。

他身为西境总督,今日所见,满目疮痍;今日所遇,阳奉阴违。临到夜里,终于见着难得没有同流合污的,可西三卫却是独木难支,为着几斗米,从将到兵,都在为难。

燕熙第一次体会到了“父母官”的滋味。

西境几百万边民和将士的柴米油盐和安生立命,揪得他心头抽痛。

西三卫主帐里舍不得用蜡烛而改用油灯,燕熙在这呛人的昏暗里,陷入沉思。

某根隐隐中的线索渐渐浮了出来。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刀刀在诏狱里疯喊的话:

“无人为我遮风雨,无人为我留夜灯,无人为我守疆土,无人为我安立命。”

这字字句句震颤着燕熙的心脏。

燕熙遽然惊出一身冷汗,他穿来此书五年,直到在这一天的奔波与失望中,才猝然发觉——这就是原著作者说的“本文有逻辑”。

喜剧的本质是悲剧,《太子秘史》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一切的甜宠不过是海市蜃楼和镜花水月。

当所有的花言巧语变成刀光剑影,温情退去,虚伪被真实冲散,这本书赤裸裸地露出了底层的森森白骨。

燕熙感到有一股恐怖的力量,在按着他,要他跪地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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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持风觉得小主子似乎不对劲。

以他日日近侍的敏感,他隐隐知道燕熙此时正在极力地压抑某种情绪。那种情绪或许极是令人惊怖,才叫他主子的脸绷得很紧,手指不再似平日般轻轻搭着,而是紧蜷着,像是要撕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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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目光隐隐发狠。

他脑海里回荡着刀刀那天声嘶力竭喊的:

“捅穿它!”

“踏破它!”

“打碎它!”

看清白骨那瞬间的惊怖只攫住了燕熙的片刻心神,他在如豆的油灯下,伸了伸手指,像是调整握笔的姿势那般,让自己舒展开来。

目光转而透着冰凉的笑。

这本书已经被他燕熙改写了。

他早已不是被原著控制的原主,他是燕熙,这本书的笔正握在他手中。

他一直没找到原著的系统,然而事到如今,就算这本书有系统,也只会成为他笔下的附庸。

我才是这本书的神——燕熙如是想着,在摇曳的光影里勾出了笑意。

燕熙的挣扎只在须臾间,魏泰和严瑜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他们看来,这个小公子不过走神了片刻。

只有卫持风从那漂亮手指细微的动作中,犹如经历了惊涛骇浪,他差点站不稳,手心里全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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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传令官来报:“北原有客来。”

一听北原来人了,魏泰大为高兴,立即站起说:“快请。”

严瑜也高兴,他正要跟着起身,目光又落回两位客人,一时有此为难。

燕熙此行所要查知的情况悉数已晓,他莞尔起身说:“不才叨扰了,两位将军先忙,我们过两日派人来商议运粮之事。”

严瑜还想着“海晏”号,虽然西三卫兜里空空,但他寻思着若能求得人送一台神机大炮才是最好,而且他还没有十分确定来人身份,心中格外舍不得就此将人送走。

正在措辞间,见两位已经告辞往外走了,只好改为盘算着在交接粮里,再找机会深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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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北溟由传令官引着往主帐走,他听说帐里头有客人,便停在帐外。

这个地点,这个时辰,他头顶上一轮圆月皎洁无暇,在西境不算闷热的夜风里,他不合时宜时想起某个人可怜地流汗模样。

宋北溟苦笑着意识到,自己已然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孑然一身,他的弱点就像挂在天上的明月一般,已经昭然若揭了。

宋北溟听到帐子里头在送客了。

作为新客,他不适合盯着其他客人细细打量,宋北溟便没回头。

可是,好似有千机线拉扯着的“枯荣”先他一步有了感应。他蓦然回首,在自己意识到之前,脚步已经往前,他甚至还不由自主地去将那帐布抬得更高,好叫出来之人不必低头。

宋北溟低头往里瞧,燕熙抬首出门,两个人就在这猝然间四目相对了。

彼此之间只隔着宋北溟抬着帐布的手。

近到宋北溟只要一伸手就能将人搂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