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棋盘之上(第2/2页)

魏泰瞧出严瑜的疲惫,他见严瑜把杯子放下,本想去替严瑜把水再满上,正要抬手,遇上严瑜瞧来的目光。

魏泰一贯知道严瑜心细如针,魏泰自知是个粗人,他在人情练达上极不合格,但他对严瑜的了解却算得上是触类旁通,他能从严瑜很多细微的变化猜知严瑜的情绪,他克制地管住了自己不该有的小动作,说:“他们方才不就是在开玩笑么,谈什么了?”

严瑜是个半吊子的武官,还是个半吊子的文官,连个举人也没考上,在这荒凉的西三卫里遇着了个赏识他的魏泰,半辈子都扎在这里了。人有七窍玲珑心,严瑜通了六窍,却独独在某一窍上于自己格外不上心。

严瑜错过了魏泰方才的慌乱,兀自说:“总督想必是要给小王爷请个武官之职,至少是个总兵,甚至可能是都督。”

魏泰不可置信道:“小王爷可是个郡王,便是封了都督,也被总督压了一头,屈才了吧?”

“爵位与官职不是一回事儿。”严瑜沉吟道,“小王爷有着爵位,他可以吃爵位的俸禄、享着郡王的荣光,但他不能凭着爵位带兵上阵。尤其是在北原那种全凭本事和战功地方,他耽误了五年,陡然回来,就是个新人。宋大帅为着服众,也不可能给亲弟弟晋主将,小王爷虽是北原的主子,北原却没有一兵一卒是他带出来的,他如今的处境也尴尬,必得从头再来。”

魏泰说到行军打战是一把好手,他肯定地说:“踏雪军已经非常成熟了,无论是打法还是组织,都是当前大靖一等一的好。此次北原在临西洲被围,问题并非出自踏雪军内部,而是莽戎、漠狄同时发难,又碰上西境有疏漏,否则根本不必等小王爷突围来救。可以说,只要不发生极端意外,踏雪军就是铁桶一块,并不需要新将领,就算小王爷天纵奇才,北原也不需要。”

“是的。”严瑜还是觉得渴,又倒了杯水,他端着杯子慢慢喝着说,“北原的北边防线牢固,它的风险只在西边,只要西境能把漠狄按住,北原仅对付莽戎的话,有宋大帅坐镇,可以高枕无忧。”

“若我是宋大帅,便会与西境加深合作,护着西境,就是护着北原。”魏泰把目光从严瑜端杯子的手指上挪开,他将心思全沉在了正事上,“那么,送来西境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小王爷了。“

严瑜与魏泰每次谈到这种程度,都感到很舒服,他的思绪走的更快更远,在思索中微降了语速说:“而且你瞧,此次汉临漠将军封了都督,来掌西境军事,他带了两万汉家军来,却没有先到西境最出名的娘子关,而是先去了西洲。西境有一千里边境,汉将军选择从最西边开始入手,怕也是有深意的。”

严瑜说到关键处,目光一闪,他将杯子按在小案上,倏地注视住魏泰,严肃地压低了声音说:“汉将军是奉陛下之命到西境的,他的布兵大约也是陛下的意思。”

魏泰听出极为紧要的信息,心中猛地一提,跟着压低声音说:“你的意思是说,陛下会把西境的边境线分给两个主帅?”

严瑜手指点着案面说:“是的。”

魏泰立刻明白了:“今日小王爷来了咱们这里,意思是咱们西三卫要归小王爷统领了?”

严瑜觉得自己太不容易了,终于将一晚上的事情给顶头上司捋顺了,他欣然地说:“是这个意思了。我瞧着大帅大约也是这个意思,否则便不会派小王爷来这趟西境。”

魏泰一拍大腿站起来:“咱们地处岳西郡与平川郡交界处,若从我们算起,整个平川都要划到小王爷治下,往后我们与北原的联系便不用藏藏掖掖了,说不定还能和踏雪军并肩做战,痛快啊!”

严瑜舒展地坐直了,也跟着痛快地笑出来。

他见魏泰难得如此上道,索性一次把原委都帮他分析透彻了,于是接着说:“如此,于大处看,既不用把西境划给北原,又能借力踏雪军解西境的燃眉之急,朝廷是一举两得。吏部和内阁也高兴,小王爷若在西境有功,不必在爵位上动文章,而是把小王爷放入朝官范畴,照着官职升迁便可,还能顺手用官员规矩约束小王爷。否则小王爷的爵位再往上走,便要封亲王了,一个异姓亲王,那实在是恩宠太过了。再者,把小王爷放在西境,小王爷就不是北原王了;反过来,若放小王爷到北原,真叫他当上实打实的北原王,就会是朝廷心尖上的一根刺。”

魏泰将心比心地想,捋出了关隘之处,疑问道:“可这也得小王爷愿意,否则朝廷顾着北原的情面,也不能让小王爷太难受。”

严瑜道:“小王爷是聪明人,必定也想通了其中关隘,他领了差事来西境,便是表态。再者,小王爷与总督大人有着不同寻常的情分,他来,也是水到渠成的。”

魏泰又开始发懵了,问:“我听闻在靖都时小王爷和总督是有些传闻的,莫非他们当真是那般?”

“我的指挥使大人,”严瑜恨铁不成钢地说,“他们都这般无惧人前了,您还没瞧明白?”

魏泰又听到严瑜这般唤他,他受不了地偏开头,望着地上的晃动的烛影说:“这事儿这么大,他俩胡闹着就能定?”

“能定。”严瑜目光沉稳地说,“他们的关系,于大靖是好事。他们是西境与北原的机会,也是大靖的机会。无人会反对的。”

严瑜在心中说:否则,天玺帝绝不会允许堂堂太子殿下与一个男人不清不楚的。

严瑜真的非常聪明,在偏远的边境上,听着西风萧索,竟然想到了:如此严丝合缝的安排,实在不像是巧合,所有的偶然和意外,合并成了非常大的一盘棋。

严瑜倏地背上一凉,想到:若这盘棋,有着执棋人,那么那个人会是何等的恐怖与高明?

他甚至隐隐地发觉,这等运筹的水平,已经不止是执棋,似乎有着某个人超脱于棋盘之上。

那个人,玩的不是棋子,而是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