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第2/3页)

海音寺溯游忽然在思考,对于夏目漱石而言,他究竟意味着什么,抑或是他作为母亲的孩子,他对于夏目漱石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我们是家人。”

熟悉的语调从他身后传来,似乎还带有着从胸腔传递而来的振动。

海音寺溯游这才发觉自己把刚才的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不过他并不在意了,或者说,夏目漱石此时的这句话并没有办法打动他了。

“我可以好好地活着的吧,就像是妈妈希望的那样。”

海音寺溯游依旧坐在椅子上,但是却几乎转过了整个上半身,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身后的老人。

夏目漱石很难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或者说,他几度欲言又止。

他恍惚间发觉曾经那个对于世界万分惶恐和不安的男孩已经成长到了一种令他陌生的地步,在海音寺溯游的世界里缺席的那些日子让他没有办法再保持住那种运筹帷幄的微笑。

他真的了解并有自信掌握这个孩子吗?夏目漱石忽然有些不确定了,这是他曾经面对自己从前的弟子的时候都不会有的感受,也许是血浓于水的筹码让他踌躇而畏手畏脚。

他的外孙,他的女儿最杰出的成就,夏目漱石冷静到无情地打量着自己面前的少年,就像是在机械式地评估着拍卖品的价值。

少年的眼睛像是在黑暗中发光的红色宝石,那是遗传自他的女婿的颜色,就像是少年的父辈曾经为家国献上的热血。

夏目漱石忽然无法与那样的眼神对视,就像是害怕在那赤色的熔浆中溺亡。

过了许久,老人才轻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开口说道:

“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吗?”

但是这句话才说出口,就被他给抛弃了。

“哦不,没什么。”

那双仿佛蕴藏着让海音寺溯游读不懂的情感的眼睛在海音寺溯游的头顶上方扫过。

紧接着,宛如承诺抑或是诅咒般的话语很轻地在这片诡异的气氛中拂过。

“你会好好活下去的,就像是你的父母希望的那样。”

但是黑发的年幼者似乎并不为所动。

“您对于好好活着的定义是什么呢,外公?”那双红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天真的疑惑,就好像眼睛的主人根本没有察觉到其中的暗流涌动。

外公这个罕见的称呼被海音寺溯游叫了出来,一种不应该出现的柔软情感忽然出现在了夏目漱石的心中,但又很快被这位经验丰富的老人毫不犹豫地及时掐灭了,几乎没有人知道它曾经存在过。

不等待年长者的回答,少年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作为行尸走肉,没有自我思想地行走,只知道服从命令也是一种活着,保留呼吸和进食的权利,像是一把没有知觉的武器一样,在生理学意义上地拥有生命也是一种活着。”

当看到老人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的时候,海音寺溯游就知道自己的话的目的达到了。

夏目漱石也许会惊讶,也许又不会那么惊慌失措,但是又有谁在意呢?

至少海音寺溯游不在意,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我不想要那样,但是是什么在之前不断地把我推向那个位置,我想您应该心知肚明。”

也许是夏目漱石沉默的时间太久了,老人听到了自己的外孙在呼唤自己。

“夏目先生。”称呼又变成了那种富有距离感和冷淡色彩的名字,夏目漱石说不上难过,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无论他多么地拥有智慧和宛若机器一般擅长权衡和分析的大脑,恐怕都没法明白海音寺溯游身上发生的事情。

在他的眼中,或者说所有异能力特务课的高层眼中,海音寺溯游都是那个因为灵视能力太过于强大,可能一不小心就会死去。

在这些人眼中,海音寺溯游似乎只有求助于政府这一条归宿,这也是让海音寺溯游几乎忍不住在这样的时候笑出声的原因。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海音寺溯游没有躲开,但也没有迎合的意思。

老人的神情和话语是如此慈爱,动作间也包含着关怀,但是海音寺溯游却并不能够从中获得半点温度。

也许是明晰真相带来的副作用,他只觉得自己是一把正在被保养着的武器,而不是本该享受着来自外祖父关怀的孩子。

“听着,小游,我不知道谁对你说了什么谣言,但是你至少应该

信赖国家对于遗孤的保护,你的父母是很伟大的人,我记得你说过要继承他们的意志,那么就更加不应该动摇。”

海音寺溯游是真心实意地想要笑了,他不知道夏目漱石和异能力特务课的那几个部门有没有龌龊,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曾经为了情报和父母的愿望想要依托于此的地方和他心目中的愿想相差甚远,如陷泥潭。

普通人组成的部门尚且会有腐败和黑暗,灵视能力者的心智本身就容易受到鬼神的侵蚀,放大心中的黑暗一面,如此想来他先前所看到的一切居然荒诞地合理了起来。

“我需要自己待一会儿。”

海音寺溯游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他本来预演过自己和外祖父摊牌的场景。

他认为自己应该是冷漠而干脆利落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拖拖拉拉,直到现在才彻底放弃藕断丝连的关系。

真的见到夏目漱石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想要做到这样很难,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又没有那么难。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软弱地哭出来,就像童年的时候那样,但是已经失去了避风港的人本来就相应地丧失了哭泣的能力。

他也许在这个过程中有过犹豫和徘徊,但是在此时此刻,他终于决意要结束了。

夏目漱石有那么一瞬间再次恢复了之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情况,他唯一能够做的只是讶异地看着自己的外孙那双红色的眼睛。

老人看到了他从前从未发现的东西,也看到了一些随时会超脱于他们构想的东西。

那样的红色不属于冰冷的金属感,而是赤诚而燃烧着的色彩,他曾经以为海音寺溯游是个安静到缺乏主见的孩子,但是那双眼睛中的情感是就连他都有些难以招架的热忱。

他忽然感到一丝后悔,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要扑灭那燃烧着的火焰,让这漫天流火般的情感化作为人操控的刀刃的冷漠。

但这样过分感性和不理智的想法终究被他压抑了下去,在他的预想中,这是才是最优的选择,从一开始就不会有其他的选项,夏目漱石想。

除非海音寺溯游的天赋从一开始就没有暴露,但是现在任何假设都无济于事了。

老人嘴角的弧度再次变得冷硬,终于脱去了和蔼的外衣,脱离了普世意义上的祖辈的模样,显露出属于上位者的气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