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奶盐(第2/6页)

确实,她也就小二十岁,这年纪每天的烦恼,大概只有裙子漂不漂亮,钢琴曲子难不难弹这些,哪会有对生死未雨绸缪的心思。

“怎么到警署的?”他垂眸继续翻阅文件,状似随口一问。

“他想和我约会,我答应了,然后把他往有警察巡逻的街上带……”苏稚杳闷闷道:“不过他的脑袋是自己不小心撞破的,和我没关系。”

小坏心思还不少。

贺司屿眼底拂过一秒似有若无的淡笑。

他没说话,合上文件,抬手捏住鼻梁上的镜架,将金丝眼镜勾了下来,一折,搁到扶手箱。

苏稚杳刹那间意识到一个问题,见他不看了,轻声叫他:“贺司屿。”

他侧目望过来。

没有眼镜的斯文加持,那双漆暗幽邃的长眸,半是慵懒,半是压迫。

苏稚杳抿掉沾在唇上的雪糕奶渍,一本正经地试探问他:“这次的晚饭……不算欠我那顿吧?”

都这时候了,算盘还不忘打清楚。

贺司屿想笑又压住唇角,双手交叉着,阖目靠到椅背,嗓音沉缓,带着几分懒意:“如果到餐厅前,能把你的雪糕吃完的话。”

苏稚杳埋怨地努努唇,一看手里的雪糕,才发现它快要被车暖气给融化了,忙低头含了一口。

晚餐在一家私房粤菜馆,不在闹区,颇为清静,桌墙是经典的港式红配绿,复古皮凳,水晶链拖着钻石灯坠下,梦回八九十年代。

豪华酒店越高端越冰冷,这里不同,处处弥漫着一种有烟火气的温暖。

苏稚杳还挺意外的,因为贺司屿不像是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

他该是不合群地,独自立于高高的明堂。

可当他坐在质感老旧的包间里,周围灯影青黄,腊香浓郁,她突然间感觉,这个人真实了,没那么遥不可及了。

周宗彦很懂女人的心,点的几道蜜汁叉烧、咕噜肉、菠萝包、虾饺和炸鲜奶,都是女孩子爱吃的,不仅将餐前的蛇羹换成了鱼汤,还贴心地加了杯温鸳鸯奶茶。

他褪下警服,换了身冲锋衣,情场老手的气质更浓了。

店主和他们是旧相识,亲自过来点单,说店里刚好有条乌梢很肥美,冬补佳品,讶异他们居然不点。

周宗彦笑笑说:“女仔惊蛇,睇睇,我哋下次至饮啊(女孩子怕蛇,照顾照顾,我们下次再喝啊)。”

贺司屿胳膊搭在桌上,抬起手指示意:“炸鲜奶同鸳鸯奶茶唔好。”

“畀阿妹嘅嘛(给妹妹的嘛)。”

“唔好(不要)。”贺司屿看着周宗彦的眼睛,不容置疑地重复一遍。

周宗彦挑眉作罢:“不解风情。”

贺司屿不以为意提了下唇角,不解释,只让店主把奶茶换成豆奶。

包间里有一台大红酸枝手摇留声机。

反正也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苏稚杳就自己在旁边寻乐子,指尖在黑胶唱片上拨拨弄弄。

“这洋货一百多年了,原装绝版的老古董,弄坏可是要赔的,小阿妹。”周宗彦故意逗她。

苏稚杳顿住,随即就把手缩回长袖子里。

赔钱是小,一来就破坏主人家的好东西也太讨厌了。

周宗彦话锋忽转,语气促狭:“不过不怕,阿霁赔得起。”

苏稚杳却是不敢再碰了,安分坐回座位,好奇问:“为什么叫他阿霁?”

“他祖父取的。”周宗彦顺势消遣某人:“贺老爷子评价他属蓝桉本性,立于白骨堆,事事下死手,谁都不放在眼里,就缺一只蓝鹊鸟克克他这雷霆性子,所以写了幅字给他,还送了个小名,叫归霁。”

蓝桉是一类尤加利树的名字,具有特殊的异种抑制性,强势地独占养分,还会释放碳氢化合物,没有物种能在它周围生存。

唯有一种叫蓝鹊的鸟能够安然无恙地在它的枝头栖息。

这个生态学原理,苏稚杳懂。

但归霁是什么意思?

“啰嗦。”贺司屿眉眼间情绪淡薄,显然不爱听这些。

周宗彦虽识相地噤声了,却还乐在其中,向苏稚杳使了个眼色。

他明眸炯炯染笑,望出的眼神仿佛是有声音,对她说,我们踩着老虎尾巴了,收敛些,先吃饭。

菜品一道道端上桌。

苏稚杳还想问那幅字上写的什么,但悄悄看贺司屿的脸,格外阴沉,她也就不吱声了,夹了只笼屉里的虾饺,安安静静低头咬。

贺司屿食欲一向不善,饱腹足矣,他没立刻动筷,喝着热茶,杯子慢悠悠颠在掌心,眸光邃远,思绪活泛开来。

他祖父的原话是这样说的。

“人生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生活不是杀戮,不必事事做尽做绝,司屿,试着饶恕。”

“你父亲、母亲,包括星野。”

当时他不过十几岁,站在老宅的书房中,面对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气场不啻于任何一个成年男儿。

“祖父,情不立事。”

年少的他,黑眸里蓄满不属于那个年纪的坚定和狠厉:“您教的。”

贺老爷子于主座,和他的视线直直相接,或许眼中有疼爱,但都被严苛掩盖:“那我今天再教你一句,人最大的软肋,就是没有软肋,望你珍摄。”

软肋?

他没有,也不会有。

忽然,眼前出现女孩子白皙的手。

指间的筷子夹着一只水晶虾饺,轻轻放到他碗里。

贺司屿抽回神识,顺着这只手看过去,入目便是她蓬松长发间那张小鹅蛋脸。

歪着脑袋,眯着眼睛对他盈盈一笑。

她笑的时候,眼角弯弯,肩膀略微耸起些许,下巴一抵肩头,在他的大衣上压了一下。

可能是哭过鼻子的缘故,又是素颜,纯纯的很白净,显得她今晚特别乖。

“你再不吃,这笼虾饺就要被我吃完了。”苏稚杳轻声说,跟哄小孩儿似的。

她生得一副细细柔柔的好嗓子,像冗长前奏后的第一句歌声,可以用开口跪形容。

贺司屿心底泛起些微妙的情绪,目光凝到她沾着一点酱汁的嘴角,语气淡淡,但声音里有一丝压抑的平静:“这么好吃?”

苏稚杳翕着唇笑:“嗯。”

周宗彦看在眼里,笑而不语,这顿晚餐他主动去买了单。

后来贺司屿接到一通电话也出去了。

房间里复古旧物有不少,苏稚杳手里一盒温豆奶,东张西望,见什么都新鲜。

她又站到那台留声机前,抿着吸管,看了半天,还是没琢磨出这老古董怎么用。

贺司屿就在那时推门走回进来。

“要走了吗?”

“饱了么?”

两人一起出声,也一起停住。

苏稚杳对彼此间的小默契,以及他这句关怀感到喜悦,心想这冷漠的男人可算是见着点人情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