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第2/3页)
人就是最复杂的生物,在群体中,可以一起懦弱得默默无声,也可以一起勇敢地冲锋陷阵,敏若对大众心理与人性没有很深的研究,只能浅浅按照自己的经验来告诉给瑞初。
瑞初拧着眉,若有所思,“那要如何才能真正教化百姓?又要如何,才能让我朝百姓人人敢于出头呢?”
敏若心道这怕是难了……怯懦是人天性中的一部分,只是有的人勇敢占上风,有的人在逆境中被迫勇敢,而有的人一辈子也不敢勇敢一回。
人性哪是那么容易被改变、被征服的。
她低低叹了一声,没等她开口,瑞初竟然低着头继续道:“若我朝百姓人人读得子史书籍,学得礼仪仁义,知道书中道理,是否就会有更多的勇敢之人呢?”
敏若目光骤变,瑞初这属于直线思想,想得称不上错,却有些危险。
这种“开民智”的想法,是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不容的,而在如今,这种想法更危险一些。一是因为少数民族政权入主中原的特殊性,二是因为明末清初涌现出的反封建、反帝制的思想,这种思想对皇权有着莫大的威胁,而民智既开,历代皇帝极力促成的“家天下”就有被质疑的风险。
她定住心神,软声道:“或许如此,但广开民智极为困难,寻常百姓无法读书、也读不起书,想要让百姓各个入学堂学文字哪有那么容易?”
“那便不传拗口文字,只传知识文化!”瑞初越说眼睛越亮,隐有光彩,明媚夺目,“八股文字晦涩难懂,无以教化百姓,教化百姓之文字只需通俗易懂,讲授礼义仁孝书中道理,圣人之言也不必难懂……要宣与天下百姓,传播故事道理。”
得,这还要废八股文改白话文?
敏若心道这玩意得要拆棚,才能让人折中取改白话文这扇窗,如今说来为时太早。不过瑞初的想法并非没有可取之处,她也无意消灭孩子的积极性,便道:“你可与你皇父说去,若你说的有理,你皇父自然会听取。”
只是究竟是哪个听取就说不定了。瑞初这个法子,若要康熙来用,若么是各地自办志记,宣与百姓,要么如邸报一般弄个传与各地的文书,但内容与瑞初想要的雏形版开民智恐怕相差甚远。
究竟是开民智,还是大肆宣扬忠君爱国、满清君主之爱民,可不好说。
不过这些敏若并未说与瑞初,瑞初也无需现在就知道,如果瑞初今日之心常在,那她再大一些,自己就会发现这其中的矛盾之处的。
总要让现实来让她发现阶级、理想之间的矛盾。
敏若眉眼温柔又平静地注视着女儿,然而她心中已下了为人母能做下的最大狠心。
让女儿自己亲眼去看,这世上并非她所构想的乌托邦,而是一片充斥着苦难与矛盾的焦土。
敏若喝了口茶,又示意瑞初喝一口茶,问道:“第二呢?”
一听敏若这样问,瑞初便不见方才的激动欢快,抿着唇想了一会,脸色不是平时如隔云端的清冷或者无意间板起的严肃,沉重中又有疑惑不解,她的眉心紧蹙着,问:“都说皇父是天下人的君父,爱民如子,那我朝官府也当急子民所急、如父母一般爱子民,为何虞云深受起堂叔夫妇二人虐待,当地官府却不管不顾?难道虞云不是我大清子民、不是阿玛的子民吗?”
她的问题越来越犀利,哪怕敏若知道兰芳就守在门外,言语出口之前也再三思忖、慎之又慎,只怕流露出“狂悖大逆”之言来。
一来她还想活,二来她也不想连累孩子与法喀他们。
敏若静静地想了一会,轻声道:“因为官府按照大清律例行事,大清律例当中并无一条规定受人遗泽而虐待其儿女该如何惩罚。”
瑞初眉头皱得紧紧的,“那皇父为何能惩罚他们呢?”
“因为你皇父是天下的君主,他拥有权力,他的权力让他能惩罚虞氏夫妇、保护他的子民。”敏若尽量让自己言语温和,瑞初常在日前行走,安儿也还小,她若言语不慎流露出对康熙乃至政治制度的不满来,若他二人一句无心带出,便会惹来麻烦。
瑞初仰头看她,“那绍兴知府、浙江巡抚……他们就没有权力?阿玛说他们是一方父母官,他们也理应爱民如子,为什么他们不能用他们的权力来保护子民呢?……虞谢氏的姐姐只是绍兴知府的妾,她却能仗势在绍兴城中耀武扬威,绍兴知府是否也御下有失、有品德不修之过?”
她的问题一个个像小连珠炮弹一样被吐出来,乍然一听很像杠精,但敏若知道她是真情实意地疑惑不解、茫然不满。
安儿忽然道:“他们用不好权力。”
一语中的。
瑞初一下更坐直了一分,目光定定地望着敏若,好像精神奕奕,但敏若知道那双眼里写满了的是不解和茫然,“他们既然用不好权力,那为什么还会拥有权力呢?只因为他们是朝廷选派来官员吗?为什么没有人监管他们呢?朝廷为什么会派他们来做官呢?做父母官的官员,不应该是为了百姓好的吗?”
安儿在旁幽幽道:“既然朝廷派来的官员不好,为什么不能让百姓自己举官呢?”
“兰芳!”敏若猛地站了起来,门口的兰芳迅速应声,两个孩子都吓了一跳,敏若快步到门口,状似无事地问:“哪个在近前?”
兰芳扬声道:“娘娘您有什么吩咐?兰杜带着她们收拾箱笼物件去了,富保大人这几日真是送了不少东西进来,皇上才刚还命人送了两瓶茶叶、数匹好丝绵来,正忙着收拾呢!娘娘您有什么事,吩咐奴才就是了。”
“罢了,等她们回来你便叫她们进来,我再吩咐吧。”敏若一面说,一面转身,听着屋外的兰芳响亮地答应一声。
她走近屋里,看向安儿和瑞初,问道:“你们知道如今朝里做官的都是什么人吗?”
瑞初对前朝的印象全部来自于在乾清宫的见闻,对这倒是不甚清楚,安儿好歹是入了学的,便掰着手指头道:“汉官多是科举靠上来的,满官走科举的少,多是投军或考笔帖式上来,家世好的便直接入宫做侍卫再被皇父指派入朝,太子的外叔祖索中堂便是一例。咱们家,舅舅是投军入朝、四舅舅考的笔帖式、五舅舅在汗阿玛身边做侍卫,满官入朝,大约就是这几条路了。”
敏若长长地舒了口气,道:“他们经过如此途径入朝,由朝廷授官。指派官员是朝廷的权力,是你们汗阿玛的权力,只有从朝中出去的官员才会忠于我大清、忠于皇上,若是地方百姓举官,举上一位不知根底的官员,不忠于大清,那又怎么办呢?”
安儿一时有些纠结,瑞初坐在那里,双手乖巧地搭在膝盖上,也像他刚才一样幽幽道:“只要举上来的官对百姓好不就成了吗?他们若真心对百姓好,皇阿玛是英明君主,他们自然也会被皇阿玛折服,效忠于皇阿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