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第2/3页)

安儿道:“我们也与赵嬷嬷商量过了,她是想去江宁一趟的,一是放心不下我们,二是想去瞧瞧瑞初——她觉着自己年岁大了,想好歹再陪瑞初一段时日。说好了明年去一年,随我们回来过年,然后便到那边庄子上与云嬷嬷相伴养老了 。”

敏若点点头,老人的愿望不多,安儿能说出来说明他们定然也觉着可行,想来是找医生给赵嬷嬷看过了。若是赵嬷嬷的身体尚可,那也没什么不可行的。

她只嘱咐:“路上多留心赵嬷嬷的身子,年后早早启程,路上不要急。到了那边叫你妹妹帮你联络大夫,有你认识的,也有你不认识的,医术都极好,比你自己寻方便。不只赵嬷嬷,芽芽和弘杳生在北方、长在北方,忽然往南走,只怕他们两个也水土不服。”

安儿认真起来,连忙答应下,敏若看了他一会,忽然笑了,神情似有几分欣慰,轻声道:“一转眼,我们安儿也大了,能给人遮风挡雨、能顶天立地了。”

安儿鲜少被母亲用这样似蕴有万千感慨的温柔目光注视,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然后眨眨有些酸涩的眼,低下身,仍将头靠在敏若的膝上,一如少时一般。

他小声道:“额娘,您等等儿子,好不好?”

敏若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手轻轻抚摸他的头,温声道:“等着呢,额娘等着你,等着你们……”

她有数不清的耐心,让她能够安静地,等待亲眼目睹一场黄昏,等待见证崭新的日出。

安儿不知她心里想的什么,只是听到她这样说,心就安稳下来,他轻声道:“江南有如雪如玉的琼花,天时好时成舟游湖,一眼望去烟雨朦胧远山如黛,那是个极好的地方,日后,儿子与洁芳定会带您细细游过,将那些美景尽都收入眼中。”

敏若眼中带笑,安儿说一句,她便答应一句。

最终还是敲定了安儿转年去江宁,没办法,骡子自个要往那边跑,康熙本就在直隶和江南间犹豫,并没有明显目标倾向,也就懒得栓绳给他转向了,索性安儿爱去哪去哪吧。

且他也觉着,安儿去了江宁多少能够照护瑞初一点。这几年瑞初在江宁做了不少事,声名鹊起成效斐然,他为此骄傲自豪,又忍不住想小女儿在外谋事,怕会受到委屈。

今年出了噶礼一事,他这个想法就更得到印证了。如今去江南的张鹏翮与阿灵阿还没拿回结果来,但噶礼在他心里,却已有了结局。

他不能以主持科举舞弊、收受贿赂治罪噶礼,但办出如此“大事”,若就让噶礼全身而退了,他岂不成了佛菩萨了?

命人详议江南种植推广新稻事宜并拟出章程,康熙闭目思索着江南之事,握着手里的折子往案上轻轻敲了一下,低骂了声:“狗胆包天的东西。”

殿内宫人均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言声。

梁九功思考一下,确定这句“狗胆包天的东西”不是骂安儿的,也猜出康熙骂的究竟是谁,便又垂下眼,恭敬地侍立着。

真等江南之事传回结果的时候,京师的天气已经彻底转凉,甚至落了几场雪。

安儿、洁芳与芽芽亲近了一阵,想到明年要走了,怕敏若惦记想念芽芽,便求了康熙,让芽芽入宫小住,陪伴敏若。

说是小住,其实就是在永寿宫陪着敏若过冬了。芽芽三五不时地回家住一晚、待一日,其余时间多半在永寿宫陪着敏若。

她从小长在京师,口味也偏北地,想着他们明年要走,敏若寻了个善做淮扬菜的厨子来,永寿宫暂时改换口味。

敏若天南海北的菜式都吃过不少,虽然口味还是偏北,但每日添两道淮扬菜她还是能够接受的,倒是芽芽,一开始吃着新鲜,后来日日吃,便不大适应了,缠着乌希哈说想吃烤鱼炙肉涮锅子。

敏若于是将注意打到了擅做北方菜的厨子身上。

这日安儿入宫送东西,正好有新做的茶面子,他就着酱肉酥饼热腾腾地吃了一碗,正说话间,听敏若说起给他们安排个愿意南下的厨子,一口茶面子险些喷了出来。

他将口中东西硬生生吞下,然后用力咳了两声,兰杜忙叫小宫女倒水来给他顺气,安儿灌了两口温水,才抬头看向敏若,瞧着震惊又委屈的,“额娘?当年我去南边,也是北地口味,您也没说我吃不惯啊!”

“呵。”敏若冷笑了一声,掀起眼皮子看他,“你和芽芽能一样吗?当年你去南边第一年,走时候是小牛犊子,回来是壮实了一圈的牛犊子!你叫那是吃的不合胃口?”

安儿讪讪挠头,又嘟囔道:“那额娘您也偏心得太过了!”

敏若喝了口茶,拿出永寿宫霸王的姿态一锤定音,道:“不是和你商量的。人从我这边出、账从我这边走,你们带着就是了。”

她又拿出情理面上的理由:“仙客来的人,长一辈带来的,带着长辈的遗愿要奉长辈遗物还乡然后归根安家,他故乡江宁,你们也要去江宁,不正是巧了吗?”

安儿无奈,只得应下,却万不肯走她这边的账目,敏若没跟他纠结这个,本来也就是为了给他们改善伙食罢了,谁出钱不一样?

安儿回家将这事与洁芳一说,洁芳听了,却默了半晌。

安儿被那口茶面子呛得还没回神,脑袋也稀里糊涂的,见状忙道:“怎么了?……你若是不想带,我再和额娘说就是了,额娘不会难为你——”

没等他说完,洁芳将手轻轻搭在了安儿手上,动作很轻,却止住了他的言语。

洁芳低声道:“我只是想,芽芽比我幸运些。我幼时,祖母虽疼我,却也对我要求极严格,要我行为方正、克己复礼,凡是不可有偏好、不可‘专溺’于一事务。我小时候活得好似都是那些条条状状,每餐进多少米、饮几盏茶都是有定量的,学琴学画、学棋练字,样样都会、样样皆精,又没有一样是喜欢的。”

安儿握紧了她的手,二人靠得很近,好似希望洁芳能从他身上汲取力量。

洁芳闭了闭眼,低低道:“我知道祖母疼我,我们两个在苏州,她是唯一将我时时刻刻挂在心上的长辈,我幼时体弱,常常发热,烧到半夜一睁眼,祖母必守在我身侧。”

回忆着幼年事,洁芳抿抿唇,低声道:“可有时候,我只是希望她能搂着我,如平常人家祖母一般,搂着孙女说几句亲密话……”

也想要一份,独一无二的、没有规矩顾虑的偏爱而已。哪个孩子小时候,不向往那样的偏爱呢?

她已过了向往那份爱的年纪,提起来时才不会觉得心酸,只是低声道:“嫁给你、遇到额娘,就是我此生最好的运气了,也是芽芽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