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乐章II(第2/3页)

这是一座具有独特气息的城市,是一座只要到过,就会深深烙印在心而永久不会褪色的城市。这也是一座四季被冰冷海风包围,永远感受不到春夏暖意的阴郁城市。

夏承司回到家中住下,裴诗则和随行的几个员工在附近的酒店登记。把行李放置好后,她乘坐地铁去了一家英式酒吧,在昏暗的灯光中找到了一头非常显眼的金发。她提着包绕过拥挤的木桌,到那个金发的胖女人面前坐下。

这个女人叫 Marika Ricci,人们称她为 Ricci夫人。她是曾经对裴诗赞不绝口的著名小提琴家,但近些年已在演奏界销声匿迹,转行成了音乐评论家。不久前裴诗才辛苦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并把自己创作的几首曲子寄给她。

她用带有意大利口音的英文与裴诗嘘寒问暖,然后直接进入主题(1):“I absolutely loved your performance, but your work this time……How should I say,you have sent me many pieces of your work, but they all sound the same. Shi, You could have done it so much better.”

裴诗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半晌才说:“What do you mean”

“Emotions.”Ricci夫人沉默了很久,好像是在故意延长沉默的时间,以展示自己的不悦,“ It doesn’t seem very disputable that music is something that can eliciting emotions in audiences. I don’t see any emotions in your work.”

原本她一直对裴诗的作品抱有很大的期待,但事实说明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只是看见裴诗一直呆愣地看着自己,仿佛因为过于意外而完全忘记要解释,她觉得自己有些过于苛刻了,只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问道:“Have you ever fallen in love with anyone”

这句话一直回荡在裴诗的脑海中。

她一直以为柯泽是自己的初恋,但到Ricci夫人这里,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完全没恋爱过的小孩子。之后Ricci夫人说了很多关于爱的东西,告诉她爱一个人是会恨不得把一切都献给一个人,不论做什么事,都一定会把这个人的心情放在第一位。也正是因为这种情感,贝多芬才为裘莉塔·圭齐亚蒂写出了《月光奏鸣曲》,柏辽兹才为爱塔·史密斯写出了《幻想交响曲》。哪怕不是爱情,一个音乐家也应该有其他伟大而充沛的感情,例如对挚友、亲人、国家的爱。不将自己的情感投入到创作里去,哪怕旋律再动听也无法让人产生共鸣,这样的音乐不可能被流传下去。

经过Ricci夫人的提点她才发现,她可以在演奏曲子的时候全身心地投入,可一旦涉及到了创作,她确实就像被困在了什么牢笼中一样,完全无法释放自己的感情--不,是无法释放,还是她真的没有感情呢?她自己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她的曲子永远都与被夏娜偷走的那首如出一辙。这就好比一个作家写了几十本书,读者们却只用读其中一本就已足够。这无疑是对一个创作者而言最可悲的事情。

不过,在音乐上,裴诗一向有着常人无法媲美的毅力。第二天晚上工作结束后,她就带着一叠空白五线谱,临时赶到鸽子广场旁的St. Martin in the fields,买了一张教堂烛光室内乐表演的票,想要去寻找灵感。她想起以前在伦敦读书的时候,自己所有的钱除了给小提琴换弓毛、换弦、护理,几乎都花在了这上面。时隔多年,她又回来了,这样的感觉令她怅然若失,却也令她感到安全。

整场音乐会开始前十多分钟,金色的天主教堂里蜡烛已被点亮。听众们陆续入座,紧闭的门后传来悠扬却杂乱的小提琴声。试音断断续续,仿佛后面的休息室是一个关闭的魔法八音盒,重复着动听的片段,预示着接下来表演的精彩。裴诗坐在二楼,可以清晰地看见教堂中央摆着较高的第一小提琴架,第二小提琴架、中提琴架、大提琴架和低音大提琴架。低音大提琴横置在座椅旁,后方是木制的羽管键琴。

终于,演奏乐队走了出来,除了低音大提琴手和羽管键琴手,每人手里都拿着各自的管弦乐器,他们一齐向听众席鞠躬,迎来了第一轮掌声。在大提琴手的介绍下,首席小提琴手姗姗进来。令人意外的是,他居然是一个亚洲面孔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镜,看上去大概有二十□岁。他和其他人一样,穿着燕尾服,系着白领结,笔直地站在那里,看上去竟然毫无违和感,如同十□世纪的英国绅士。

他站在自己的琴架前拿起了话筒,说出了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语:“Good evening ladies and gentleman, we will bring you Bach tonight. In 17th century, Bach and his wife ...”简短的介绍后,他放下话筒,与乐队成员们各自就位。

一开始就是齐奏。是大名鼎鼎的巴赫的A小调小提琴协奏曲。第一个小节响起的时候,裴诗的心清晰地抽了一下。那种萌动的感觉,不亚于很多人恋人告白时的激情。到高音时,首席小提琴手甚至会忘我地踮起脚。所有管弦乐演奏者并没看彼此,但肢体动作一直整齐划一,左右脚的重心随着旋律而摇摆不停。其中,首席小提琴手的动作一直最突出,也最为动情。他在演奏时有着裴诗没有的热情与感性,因此,每一个自信的神态、微笑的嘴角、拉弓的动作,都完完全全被她捕捉在眼里。

第一曲很快结束,他朝着听众鞠躬。在听众鼓掌的同时,小提琴手们均用左手拿着琴和弓,用右手拍左手手背,也为他喝彩。他脸上挂着演奏时胸有成竹的微笑,开始带领乐队成员演奏巴哈贝尔的D大调卡农。这一曲开始就是小提琴三重奏,大提琴、低音大提琴有规律地配乐。小提琴演奏时高时低,时快时慢,一如顽皮的精灵打乱了原有平稳的步调。再次演奏结束后,首席小提琴手向听众介绍了一下曲子的特色,末了还补充了一句“Probablyyou haven’t noticed.”英国自嘲式幽默引来大家一阵大笑。

紧接着的是欢快又辉煌的巴赫E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在这一曲中,首席运用了很多跳弓,重复切换大量音律,非常有节奏感,听众们也不由在桌子上轻轻打着节拍。每一个乐章结束都会有短暂的停顿,成员们离开琴弦的弓也是轻轻的,生怕不小心用敏感的弓毛多擦出一个音。这首协奏曲结束后,首席与三个演奏者握手,微笑道:“Thank you so much indeed. And then we will bring you a small special treat, solo.”

本是中场休息,他却忽然插入了一段浪漫的华彩段。当冰雪般伤感的优美独奏响起,伴随着羽管键琴破碎的配乐,所有人的心都像是融化了一样。连裴诗都禁不住撑着下颚往前靠了一些,认真倾听他演奏出的每一个音节。

这一首曲子结束后,掌声比前面的曲子都要响亮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