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乐章I(第2/3页)
十年后的一个早上,他生了一场大病,做了一场陈旧的梦。他梦到了母亲在樱花树下转过身的样子。醒来以后他恍然发现,她已经离世七年了。他在黑暗中询问在身边照料自己的大姨,妈妈是什么样的呢,我已经不记得了。大姨抚摸他高烧未退的额头,带着鼻音说,美咲几乎和光长得一模一样,脸蛋也像,手指也像,而且,也总是面带微笑。
——那时的自己仍旧年少,不懂悲伤与寂寞的滋味。所以,也不懂大姨的眼泪。他只知道,梦里的母亲让他第一次有了叫做“怀念”的感觉。
想到这里,再看着母亲的字迹,森川光抬起头往天上看了一会儿,令自己的情绪平静了一些。他看着石碑上的“夏美咲”,无奈地笑了一下:“可能对母亲而言最美好的事,就是她到离世都不知道那个男人已经结过婚了,而且,在我之前就已经有了两个儿子。”
虽然知道夏明诚一直很花心,但夏承司从来没想过,父亲竟可以做到这个程度。他不愿意为父亲辩解,只是平静地交代:“如果你愿意回来,这个家永远欢迎你。你不再计较父亲做的错事,我们也不计较你做的错事。”
“夏先生,在这方面,你还真是天真得有些可爱呢。我是森川氏的人,你认为我有哪一点像你们了?”森川光笑了一下,“今天我来见你,可不是为了来和你兄弟相认。只是想告诉你,以我外公的个性,他绝对不会就此罢休。”
“了解。谢谢提醒。”
“别误会。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小诗。”森川光把手里的外套重新披好,转身走下台阶,但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十月三十日是她生日,记得要去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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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一年的10月30日不仅是裴诗裴曲的生日,还是夏娜和柯泽举办婚礼的日子。想到自己的生日充斥着夏娜的喜事,裴诗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她已经想好了,生日哪里都不去,就和去年一样,跟弟弟在家里一起吃两个人的生日蛋糕。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去订蛋糕,就接到了夏承司的电话。
“喂。”她小心翼翼地对着手机说道。
“喂,阿诗么?是我,夏承司。”
夏承司的电话好像和其他人的都不一样。只要在听筒里听到他的声音,她就会没法同时做别的事——除了转一转头发,挠一挠床单,揉一揉发烫的脸蛋。这一刻,听见他自报姓名,她更是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变成蜂蜜糖浆做的,又黏又软又烫。她不由自主把整个身体都扔到床上,把半边脸埋进被子里:“嗯,我知道……我有你电话。”
“这个月三十号你有安排吗?”
听见这个问题,她的心噗通噗通跳了起来:“暂时没有。”
“那你跟我去参加娜娜的婚礼吧,我没有女伴。”
“……”裴诗很想扔出“再见”两个字,但一想到可以见到他,又觉得浪费这个机会很可惜,于是硬邦邦地说道,“我不能在那待太久,晚上还有别的安排。”
“好。到时候我送你。因为第二天白天娜娜的婚礼要我过去帮忙,大概会没时间过来……”
“没事没事,我自己去就好。”以前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为什么现在会变得这么好?难道他真的对自己……
“那不行,我一定要过来的。但白天时间太赶了,我29号晚上过来接你,你在我家先住一个晚上,第二天我们一起去吧。”
“也可以。”
因为一直在留意他的声音,所以不论话题内容是什么,她都需要多花一两秒去反应。这一回回答了有一会儿,她才理解了话里的意思,惊讶道:“什么?到你家?!”
“放心,到时候你住我的房间,我去客房睡。”
夏承司到底是怎么了……
恋爱真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它可以让一个很聪明的人思考一个愚蠢的问题一整天,而且还非常心甘情愿。就这一通短短的电话,已经让裴诗胡思乱想了一整天,甚至连练琴的时候都会突然停下来,用力拍打自己的眼睛,像是想把无穷无尽的尴尬从脑袋里打出去。
像浆糊一样的脑袋,直到晚上才变得清醒了一些。天气预报说这个晚上会下雨,裴诗摸着黑跑到阳台上去收衣服。从晾衣架上取下一件衬衫的时候,它卡在了两个杆子中间,她用力拽了一下,就听见黑暗里响起扣子掉地的声音。她拿出手机当电筒在地上找了一会儿,却不小心踩碎了一个小东西。听见这么清脆的破碎声,她觉得有些奇怪,于是把那个东西捡起来看——那确实是刚才掉落的扣子,但扣子裂开以后,里面却是纳米技术做成的电子线路。把它翻来覆去观察了半晌,她想起了夏承司曾经跟她说过的监听器问题。
原来,森川的人把窃听器都放在了衣服扣子里,而且还是绝对密封防水的。她赶紧放下衣服,回房间把所有带扣子的衣服都拿出来检查。果然,只要是正装上的扣子,弄碎了以后里面都有同样的电子线路。她立刻开始回想和夏承司过夜的那个晚上……呼,还好,那天穿的衣服没扣子。
没过多久,电话响了起来。她心不在焉地接听了电话,那边传来裕太的声音:“诗诗,不止扣子里有,我们给你的公文包、笔头上、文件夹的扣子里也有哦。”
裴诗无语了。裕太这家伙到底是什么做的?他怎么可以用这么轻松的口气,跟她说着这么过分的事实?她闭着眼,把火气压了下去:“你让森川光接电话。”
“森川少爷说他不在。”
“……你在卖萌吗?让他接电话!”
“好、好可怕……”裕太健气十足的声音飘远了一些,随后就换成了一个温润又悦耳的声音,“小诗,你找我?”
“所以,我们的相识就是一场骗局,是么?窃听器、利用、弄断手、隐瞒身份……还有什么事,都一口气告诉我吧。”
“我们不是慈善机构。我们究竟是怎样的组织,你一开始就应该知道。你在与外公交易的时候,应该就做好会面对这些事情的准备。”
“包括弄断我的手?”裴诗低头看着自己活动的左手手指,“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明明取得我的信任,并不需要弄断我的手,你们却还是做了多余的事,这到底是为什么?”
“那并不在我们的计划中。”有几秒钟,电话那一头一点声音都没有,导致裴诗以为是断掉了,但他最终还是继续说道,“如果我说,是有人拜托我弄断你的手,才会完成和我的交易,你相信么?”
“哦,那个人一定很不希望我拉小提琴。”
“对。而且,这个人你并不陌生。”
像被人抽了脊骨骨髓一样,裴诗觉得背上一阵空虚:“是什么人?……不,别告诉我。你只是在为自己找借口开脱,我不会相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