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第2/3页)

度过了既短又长的半个小时,他唯一的感想是,他与贺桥之间应该永远也不会发生这样激烈的争吵。

很久以前,池雪焰在父母面前信口胡诌过,他们从不吵架。

如今看来,这句谎话或许会成真。

因为爱上了他的贺桥没有再拒绝过他,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会依从他全部的喜恶。

不管是可有可无的小爱好,还是某些更难忍耐的事。

那是一种被理智与克制主导着的爱。

池雪焰其实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他此前没有经历过狭义的爱情,没有相应的经验。

但在范围更大的爱里,他经常跟父母闹矛盾,也会与好朋友发生不愉快。

池雪焰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浪费时间跟人吵架,与其动口不如动手,却并不排斥每种感情里那些听起来负面的瞬间。

他反而觉得,那会令感情更完整。

因为要哄生他气的爸妈,他才学会了做一些简单的甜品。

一边做甜品一边讲童话故事时,在玻璃窗的倒影中观察父母的表情,看着他们从生气一点点变成生不起气,仿佛也是一种特殊的美好。

与朋友之间的争执与和解更不必说,本身就是增进对彼此的了解、拉近关系的一部分。

池雪焰见过身边每个亲近的人愤怒或难过时的样子,却唯独没有见过贺桥的。

他在自己面前始终是温柔的。

像贝壳终于拥抱到珍珠的温柔。

而冰凉坚硬的贝壳,本该有另一面的。

每个人都该有另一面。

从服务站出来后的下一程,换贺桥来开车。

副驾驶座上的池雪焰愈发困了,所以回到更舒适些的车厢里,倚在床边望着向后飞逝的风景。

身处在拥挤而温暖的家里,他想象着贝壳的另一面,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车已停在了专门的露营基地旁。

池雪焰身上盖着柔软的毯子,他揉了揉惺忪睡眼,随手拉开一点窗帘,见到旁边停着的其他旅行用车,来回走动的人们,与无边无际的深绿森林。

外面的光线是一种从黄昏里酝酿出的暖金,沿着被他掀开的狭长缝隙悄然涌入,静静地落在另一道身影上。

贺桥动作很轻地关上了冰箱门,将上午提前采购的烧烤食材放在厨房台面上,拆开包装袋,等待它们解冻。

睡醒的池雪焰抱着毯子,望着那道暖金的光线在熟悉的脸庞上流连,勾勒出鲜明难忘的线条。

这是一个功能齐全又很迷你的家。

近得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彼此的内心。

在为烧烤做准备的贺桥似有所察地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饿了吗?”

他看见池雪焰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

接着,池雪焰掀开毯子起身,主动来帮他拿东西,同时答非所问道:“一起下车吧。”

森林里的黄昏越来越浓郁,风中也飘起了食物的香味。

烧烤的工作由贺桥包揽,池雪焰拿着一个相机在拍照。

他拍下了隔壁陌生家庭里冒着鼻涕泡傻笑的小孩,拍下了西沉的落日亲吻树木顶端的时刻,也拍下了贺桥不小心烤焦后默默丢进垃圾桶的青椒串。

同时,贺桥觉得,池雪焰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他到处逛了一圈,不时遇到各种各样的野生小动物,所以回来时,若有所思地问:“你怕虫子吗?”

“……”贺桥如实回答道,“不怕。”

“那你伸手。”

贺桥已经注意到他手心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仍然依言伸出了手。

他向爱人摊开的掌心中央,立刻落下了一样绿油油的东西,表面有一根根小刺。

很容易被误认成毛毛虫。

但并不是真正的虫子。

贺桥在触碰到它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那只是一种长得像虫子的植物,叫做苍耳。

他却因此反射般地收回了手。

池雪焰看着这颗苍耳直直坠进草地里,忍不住笑起来:“不是不怕吗?”

他难得在总是温和淡定的爱人身上捕捉到一丝更真实的不安。

可下一秒,他听到对方几乎下意识的回答。

“我不怕虫子,但怕长满刺的植物。”贺桥说,“因为小时候被仙人掌扎到过。”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人同时怔了怔。

池雪焰先反应过来,他移开了本来与贺桥对视的目光,望着与青绿草地同色的苍耳,语气如常:“我记住了,以后不带你去沙漠玩。”

过了一会儿,贺桥才应声道:“可以去,不靠近仙人掌就没关系。”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好像只是在简单地讨论未来要去的旅行地点。

空气里的烧烤香气越来越浓。

夜幕垂落,营地里亮起了各式各样的灯光,气氛温馨惬意。

在晚餐聊天时,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去谈论那个问题:被仙人掌扎到过的,到底是哪个贺桥的小时候。

贺桥真的只是与书中人同名同姓,而且在同一天出生吗?

池雪焰想,这个由身为局外人的他早已做出过猜测的问题,如今终于不可避免地被当事人注意到了。

雾气弥漫的森林里,渐渐下起了味道清新的雨。

即将被睡梦笼罩的深夜,因而染上潮湿氤氲的气息。

白皙的指尖再次轻轻撩开一点窗帘的边缘。

昏沉隐约的雨声中,池雪焰看见雨点连绵不断地拍打着外面营地上扎起的帐篷,车窗玻璃外侧有雨丝流淌滑落,内侧则蒙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在这样的夜晚,身处温度舒适的房车里,成了一件格外幸福的事。

至少更像是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家。

家里有温暖的床铺和被子,还有爱人的怀抱。

可今天的怀抱,却不是池雪焰主动要求的。

圈着他身体的手臂,也比往日更用力,带着一种固执又小心的珍惜。

片刻后,看腻了雨景的池雪焰松开窗帘,翻了个身,将视线投向身边人。

他看见一如既往英挺好看的侧脸线条,也看见比往常更多些的沉默。

他不知道贺桥现在在想什么。

或许在想自己究竟是谁,或许在想自己此刻拥有的爱究竟属于谁,或许在想更多复杂难辨的事。

他猜不透,也不打算问,只是忽然很想跟贺桥聊天。

聊仙人掌。

“我可以在家里的阳台上养仙人掌吗?”

“可以。”

“你听见仙人掌这三个字会觉得怕吗?”

“不会。”

“要是我每天跟你说晚安之前,都额外说一声仙人掌呢?”

“……”

听到这个离奇的想法,贺桥终于收回了思绪,侧眸看他。

他看见池雪焰被灯光照得极璀璨的眼眸,里面正闪烁着一种很柔软的东西。

“玫瑰的枝干上也有刺,为什么你不怕玫瑰,反而最喜欢这种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