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白日美梦(第2/3页)

但无论思想如何,都与他想将傅沉欢万刀凌迟、除之而后快并不冲突。

“北漠的质子进京了,许多事情等着傅沉欢办,夏朝与北漠水火不容这么多年,今年是第一次言和。两国邦交是大事,他必会亲自处理,”黎玄景道,“恰逢青川地方驻军武官回京述职,傅沉欢分身乏术顾不过来,你前去接待,让他们见不到摄政王不必等,直接来回朕便是。”

“是。”

“还有他的身份,你查的怎么样了?”

应斜寒敛容。

“惜年安王府知晓内情的人,早就被傅沉欢杀了干净,就连安王也在前年撑不住去了。当年,小郡主……”

应斜寒说着,看了黎玄景一眼,见他只是目光锐利了一点,便接着说下去:“小郡主舍命相护,让多数人认为傅沉欢乃卑贱奴隶的说法是无稽之谈。现在仅仅以人证未必能叫傅沉欢伤筋动骨,若要揭露他贱奴身份,还应当拿出有力物证。”

黎玄景摇头:“奴印吗?这几乎不可能。”

奴印,不是一个随身的物件,想取来还有办法可想。那是随之身体发肤烙印在身的,一块皮肉罢了,傅沉欢或毁或挖,绝不可能还将奴印留在身上。

“还有种可能,也许可以试着查查。陛下应知,堕箱奴本起源于北漠,后来因为价贱好用,渐渐传入我夏朝。但一直以来,我夏朝本土烙奴印的手段比北漠要少一步,除去印记锁骨与左腿之外,北漠当地的堕箱奴还会烙一枚骨印。”

应斜寒娓娓道来,声线平静,“他们会取二寸长的细铁棍,烧红后一端烙入右手小臂,并不停留于肌肤表面,而是深入烙在骨骼上。此印留骨,经年不消,肌肤只有一点淡淡的疤痕。取证虽难,但不是不可想。”

黎玄景目光沉沉,垂眸思忖:“朕想一想。”

夏朝的奴隶,和北漠流过来的奴隶,这其中的差别微妙又致命。

如果傅沉欢不仅仅是一介贱奴,还是个北漠人,那局面就更有趣了。

黎玄景神色冷寂:就算他不是,想个办法让他是就好了。那样的人渣,辜负别人一片痴心,用他人的性命铺做自己进阶的路石,活该被天人共弃。

应斜寒抬眼看着陷入沉思的黎玄景,提醒道:“陛下,此事可以慢慢研究,但收兵权已经迫在眉睫,而且傅沉欢已经着手削藩,只怕权力更甚,我们时间不多了。”

“嗯。朕知道了。”

黎玄景挥挥手,这意思便是让应斜寒下去了。

收兵权。

他父皇心心念念半辈子的收兵权,如废物一般筹谋了多少年,到最后也一事无成,还愚蠢的死在了傅沉欢的刀下。

现在他也踏上这条路。

然而,到他这里,只比他的父皇更加艰难,傅沉欢已经不是那个仅仅统领龙州军的镇护将军,他接掌夏朝朝政,手里不仅有龙州军,还有宫城的禁军,甚至地方军也听他的调派。

但好在,他的名声实在是太差了。

除了傅沉欢手上从最初就培植的人他无能为力,朝中自有忠君的朝臣不用拉拢,便自觉追随于他。还有些压根看不惯傅沉欢做派的人认为他起兵谋反为臣不忠,更不用他费心。

剩下的,大都是在傅沉欢的威慑下惶然度日。

自己处境艰难,傅沉欢也未必实打实风光到哪里去。

他那无能父王做不成的事,他必定一一做到。

黎玄景双目阴沉,忽然起身走向内室,旋开机关,两排书架应声而动,露出里边一个密室来。

密室中陈设简单,正前方摆着一个桌案,上边有两行并列排位,中央地上放置一蒲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黎玄景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

他的目光在母亲牌位上停留片刻。

“母亲,孩儿一切安好。”黎玄景的声音平静,并无太多起伏。

实际上,他与自己的母妃并无太深的情感,自打记事起,他对她并无太深印象,只知自己是冷宫中不受宠皇子,受尽了他人的欺凌践踏。在这世上能让他放在心上的人,连一只手都数不出来。

只是,他常常想,母亲虽然从未陪伴在自己身边、疼爱过自己一次,可是她历尽千辛万苦将他生下来,经历了切肤之痛,想来应当是爱护自己的。

缓缓磕下一个头后,黎玄景的目光又转向旁边的灵牌。

“诺诺姐姐……”他低低念。

话音刚落,声线便已经染上哽咽,这一刻,他仿佛瞬间从方才玩世不恭的慵懒少年,变成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孩子,软弱的让人心疼。

他一字一顿,“诺诺姐姐,你不要伤心委屈,我一定拿那贱奴的人头来祭你。先除傅沉欢,再诛应斜寒……这些欺负过你的人,我必定让他们一一付出代价。”

低语片刻,黎玄景肩膀微微塌下去,眉目间流露出些许少年才有的茫然:“我终究是无用,竟要周旋一个仇敌来算计另一个仇敌。若非当年清肃政变,傅沉欢斩了黎姮,应斜寒与他之仇不共戴天,说不准,他们二人联手,我就没有办法替你报仇了。”

黎玄景垂下眼皮,神情落寞。

这些年,他无时不刻不在痛恨自己的弱小无能,若当初他有些许能力,有一点点权利也好,都不会仅仅只是提醒黎诺。

他会直接下手对付傅沉欢,绝不允许他算计姐姐,让姐姐痴心错付,为他枉送了性命!

到现在,那贼子成了既得利益者,却做出下作的痴情姿态来。

黎玄景不敢再想黎诺的惨状,不敢想象她究竟吃过怎样的苦。他双手微抖,内心一片冰凉:他不该告诉她傅沉欢吃的那些苦,说这些,只会让姐姐更加心疼那个没心肝的畜牲。

“我应当告诉你,我比之傅沉欢几无分别,从小也受尽欺凌苦楚,”黎玄景微歪着头喃喃,“姐姐,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从来没有人像你一般待我那样好。”

虽然时光短暂,但对他而言,是毕生不可得的温暖。

如果告诉她,自己是如何悲惨可怜,她定会心疼自己多些,这样便怜惜傅沉欢少些,也许就不会被那人算计致死了。

黎玄景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隐隐带着细小血丝。他沉默,对着灵位再度拜首。

……

灵山寺,古道旁。

黎诺被傅沉欢毫无征兆的命令弄得茫然至极。

她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老孟口中的傅沉欢,究竟变成了怎样面目。

她什么也没做,甚至连头都未曾抬起,一个萍水相逢的路过之人,怎么惹的他偏偏要夺她的性命?

他以前绝不是这样的人。

那一瞬间,并非自己刻意回想,太多往事忽然便涌上脑海——他分明,是那般温柔宽厚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