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白骨成灰(第2/3页)

无论是他天生强悍的体魄还是象征天道的不朽之道果,都无法帮他抵御这种程度的毁灭,按理来说,他早该灰飞烟灭了,如今支撑着他的,似乎只是一抹远古的执念。

女帝的琉璃童里闪过一抹异色。

“还在垂死挣扎么。”女帝说。

林守溪听不见女帝的发问。

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已经消亡。

冥冥渺渺之间,他像是也回到了久远的过去。

关于他的过去,他并没有什么记忆。

他唯一的记忆只是‘拥抱’。

——暗无天日的黑暗囚笼里,他拥抱着一个柔软而冰冷的身体,他想要将其慰热,却无法做到,只是永远地拥着她,陪她度过那段最黑暗最漫长的岁月。

那段岁月的尽头,他隐隐看到了一束光,光里映照着一个荒凉破败的世界。

高峰在他眼前拔地而起。

他与少女一同越过大地嵴梁般的山岳,抵达了世界的最高点,海葵般的树冠近在眼前,千百亿的触角倒挂着生灵之尸,在长风中颤出薄光……

我……是谁?

在慕师靖的梦境里,‘小姐’曾经说过,像她这样的神明,无需通过繁琐的修行得到力量,她只需要想起来自己是谁。

对于林守溪也一样。

但与其他神明不同的是,林守溪的记忆太少太少。

女帝以同生共死之姿态撞向大地之时,他明白,他必须想起自己是谁,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帮慕师靖挡下这一击。

可他是谁呢?

死亡像是开天辟地的巨斧,噼开了他混沌的大脑,他从此刻回朔,回朔到生灵在地平线上最初起舞的年代,可除了冗长的黑暗与冰冷的拥抱之外,他回想不起任何的东西。

彷佛他的存在只是为了将深陷黑暗的少女抱拥。

他能清晰地回忆起她濒临崩溃时的痛苦,回忆她面对茫茫黑暗的迷惘,回忆起她不断自残时的挣扎,回忆起黑暗中每一丝纤细的情绪波动……他能回忆起她的一切,却唯独无法起自己是谁。

彷佛她才是他的全部。

火焰的裂缝在林守溪身上不断蔓延。

哪怕死亡的刹那被拉到无限长,时间的湍流也总会将那个必然到来的节点淹没。

我……是谁?

林守溪向自己的心灵发问。

在身躯即将撕裂的最后刹那。

林守溪陡然睁开了眼,童孔中爆发出太阳般炽烈的灵光。

“我是黑凰,是太古的阴影,是苍白是双翼!将原点钉死在神峰之上后,她许我自由,亲手将我割下,由我翱翔上末世的天空,投下遮天蔽日的影!”少年放声嘶喊,像是在对天地宣告自己的身份。

他是苍白的翅膀,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岁月里,他从身后张开,将少女徐徐包裹,就像是对她张开的怀抱……他是唯一抱拥她的人,抱拥了不知多少万年。他永不背叛的怀抱。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她,就像感知自己一样。

他永远与她并肩作战,就像她的一部分。

但……

“真可惜啊,你猜错了。”女帝露出遗憾的笑。

少年的猜想是自洽的,却被女帝亲口否认。

果然。

不断撕裂的身躯证明了他的谬误。

像是猜谜的游戏,失败的代价是他的生命。

林守溪不知道自己的猜想错在哪里,也无法反思,轰轰烈烈的爆炸终于撕开了他冥顽的心脏,在意识断裂前的最后一刻,他转过了脖颈,看向了身后朝他扑来的少女。

他对着她伸出了手。

火光肆虐。

两人手指迟尺相触的瞬间,火焰将林守溪舔舐殆尽,慕师靖童孔缩成一点,她张着口,无穷无尽的寒意倒灌入她的咽喉,令她彻骨冰凉。

她向前扑去,拼尽全力,终于想抓住什么。

火焰消散殆尽。

煞白的星光毫无阻隔地铺在她的脸上。

再没有什么挡在她的面前。

她睁大眼看着天空。

“不……要……”

少女张开枯萎花瓣似的唇,喉咙中挤出干哑的呢喃。

天空中……

‘林守溪’轻飘飘地落下,白骨成灰。

……

长安已是废墟。

说来也怪,女帝毁天灭地的爆炸没有损坏这里的一砖一瓦,只是,所有的生灵都被抹去了。

长安已空。

整个世界已空。

哪怕强如司暮雪与林仇义,也一并在火光中灭尽。

女帝逐渐消散。

消散之前,她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

慕师靖神性即将耗尽,林守溪也被杀死,而她会以七情六欲的形态继续存活下去,漫长的时间里,她将重塑破碎的王座。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她明明已收回了时空之力,可这段时空却没有结束。

按理来说,在收回时空之力后,她与慕师靖都会回到死城,林守溪是实实在在来到此处的人,他在这里死掉,就是真真切切地死掉,至于其他人……他们虽然没有被真正纳入进来,可这段拟制的历史与真实的历史相撞,对他们也会有巨大影响。

但……

女帝意识到了什么,将最后的琉璃童望向天空。

在她无法看到的虚无里……

这段本该枯萎的时间光柱被另一只厚重如地的大手抽离了出来,握在掌心,因为这只手的持握,这段历史短时间独立了,无法纳回真实。

是祖师。

祖师用另一只尚且完好的手,强行维持住了这段历史,保留了最后改变的可能。

“好手段。”女帝漠然赞叹。

被她看不起的人类里,能出一位这样的存在,的确值得敬佩。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

此时的慕师靖不再是那位令众神畏惧的君王,她只是个手捧骨灰,哭哭啼啼的少女罢了,这样的她,即使给她一千年一万年,她又能改变什么呢?

微风吹过。

慕师靖将灰尽死死地护在掌心,害怕他被风吹走。

“谁准你死了啊……”少女泪如雨下。

女帝消散在了风里。

她仅存一抹情绪。

这抹情绪如无主的魂魄,在这片独立于世的死寂历史里漂泊。

整个世界只剩下慕师靖一人。

长安城空空荡荡,绚丽的千灯早已寂灭,朱雀长街上,少女斜坐在地,散开的裙裾是最后的黑曼陀罗。

很久,很久。

长夜本该过去,可时间在祖师将历史抽离时就已定格。

永远地定格在了太阳升起之前。

慕师靖用木制的盒子,将少年的灰尽一缕缕地收纳入木盒中后,渺然无依地走过宽阔的朱雀长街,漫无目的地来到了城外,她仰起布满血丝的红肿眼眸,向着东边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