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托比亚斯 劫囚(第3/4页)

“不是不想,是不能。桑娜坐着轮椅,不方便跟着你们,可你知道,我是绝对不会离开她的。”他轻轻地摸了摸下巴,大概在查看瘀青是否严重,又随口说,“管着尤莱亚点儿,别让他喝太多酒,行吗?”

“嗯哼。”我应道。

“喂,我是认真的。”他的声音沉下来,在他极其罕见的认真时刻,他说话的声音总是会这样沉下来,“发誓你会照顾好他。”

自打见过他们两兄弟后,我一直都知道,齐克和尤莱亚的关系要比大多数兄弟亲密得多。幼年丧父的他们也算一路扶持至今,我觉得齐克的角色就介于兄长和父亲之间。我无法想象齐克怎么受得了自己的弟弟离开这个城市,更何况此刻弟弟已因为马琳的去世伤透了心。

“我对天发誓。”我说。

时间不等人,我也知道我们应马上撤退,却依旧立在原地,享受着这一刻的美好。两年前,自从我通过了无畏派的考验后,齐克属于我交过的第一批朋友,后来我们一起在控制室工作,天天混在一起,盯着密密麻麻的摄像头,写着一串串无聊的代码,玩着数字字谜游戏,他从未问过我的真名,没怀疑过我这个考验的第一名怎么不当领导,反倒来控制室工作,他也从未向我索取过什么。

“赶紧拥抱一下就该走了。”他提议道。

我一只手紧紧抓着迦勒的胳膊,一只手按在齐克的背上,他也是同样的动作。

拥抱过后,我虽拽着迦勒沿走廊走去,却忍不住喊道:“我会想你的。”

“亲爱的,我也会想你的。”

他张开嘴笑着,满口的牙齿在黎明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亮白,这是我离开前看他的最后一眼,印象最深刻的只有他的牙齿。我转过身,朝火车轨道方向小跑起来。

“你打算去某个地方,”迦勒喘着气问,“你,还有其他人?”

“没错。”

“那我妹妹去吗?”

不提翠丝还好,他不知趣地提到她的名字,我内心蓦地火冒三丈,仿若藏着一个狂躁的野兽,单单犀利的语言或是辱骂安抚不了它,只得用手掌使出全身力道抽他耳光才能让它满意。他垂下双肩,有些畏缩,好像等着我再打第二下。

不知道很久以前我面对父亲的怒气和家暴,是否也是这副样子。

“她没有你这样的哥哥,你背叛了她,折磨她,把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无情地夺走。只为了……只为了什么?因为你想帮着珍宁瞒住小秘密?因为你想性命无忧地在这里活着?你真是个十足的懦夫。”

“我不是懦夫!”迦勒反驳道,“因为我知道如果——”

“你最好还是乖乖地听话,闭上你的臭嘴。”

“好。那你把我带往哪儿?你在这儿也一样可以杀了我。”

我猛地停住脚步,视线的余光捕捉到身后人行道上的人影,我警觉地转过身,举起了手枪,不过这身影一溜烟儿地消失在走廊的一扇门里。

我拽着迦勒继续往前走,提高了警惕,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我们脚下踩着玻璃碎片,我还时不时地望望眼前伫立在黑夜里的楼房,看几眼街道吊牌——它们半挂在绞链上,如秋日最后挂在枝头的叶子一般。到了我们要跳火车的车站,我拎着迦勒的衣服,踏上了一级金属阶梯,爬上了站台。

我看到火车远远驶来,进行着它在这城市的最后一次旅程。在我的眼中,这些飞驰的火车曾是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是不限于城市某一区域驰骋的精灵,它震动着车轮,散发着活力,昭示着能量。后来,等我看到了驾驶火车的男男女女,它的神秘感有些消退,可它对我的意义却永远不会变:作为无畏者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跳上它,之后的每一天里,它是我自由的源泉,是它给我能量,让我能在这座我曾经被困在无私派区域,被困在那牢笼一般的家中的城市中自由驰骋。等火车逼近,我掏出小刀割断捆着迦勒手腕的塑料环,手依然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你知道怎么做,对吧?跳上最后一节车厢。”他解开夹克的纽扣,扯下衣服扔在地上,语气坚定地说:“当然。”

我们沿着破旧的站台跑起来,尽量赶上敞开的门。他够不上门把,我只得推了他一把,他踉跄而行,抓住了门把,费劲地爬进最后一节车厢。我却因为这个小动作失掉了最佳时机,站台就要到尽头,千钧一发的时刻,我抓住了门把,将自己甩进了车厢。这太刺激了,我的肌肉都鼓起来了。

翠丝已站在车厢中,嘴角微翘,挂着浅笑,她身上的黑色夹克衫拉链拉到了脖子,整个脸贴在衣领处。看到我安全上车,她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吻了一下我的唇,又放开了我,退后了几步,得意地说:“看你跳上火车一直是我的最爱。”

我咧嘴而笑。“这就是你们的计划?”迦勒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在她眼前杀了我?真是太——”“杀了他?”翠丝有些疑惑,眼光却没有看向迦勒。“嗯哼,我刚才故意让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处死了。”我有意提高了声音,好让他听见,“你知道的,和在博学派总部时他对你所做的一切差不多。”“这……难道不是真的?”在皎洁的月色中,他的脸上挂着太多的震惊与不解,我看到他的衣扣都扣到了错误的扣眼里。“不杀你,我刚刚其实救了你。”他正想说些什么,我一下打断了他:“先别谢谢我,我们这是要带你跟我们探索城市围栏之外的世界。”

迦勒一直极力避开外面的世界,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亲妹妹。其实让他跟着我们去探索城市围栏之外的世界比起杀掉他,是更为合适的惩罚。死亡是短暂的,确定的,我们将要前往的地方却充满各种不确定的因素。

他面露恐惧之色,却不及我想象中恐慌,他定是把性命排在第一位,接着才是生活的安逸,最后才轮到他理应关心的人。他是那种明明很卑劣,却可悲地一直没有意识到这点的人,任我对他百般羞辱、狂轰滥炸,他的秉性也改不了。我不生气,却感觉心情沉重,感觉自己无用。

再想他怎么可鄙也没多大益处,我抓起了翠丝的手,带着她走向车厢的对面,看着这个城市在飞驰火车的窗外慢慢消失。站在敞开的车门前,我们各自抓着一个门把,眼睛凝视着外面,一排排的楼房有高有低,在天空中形成了一道参差不齐的黑影。

“刚才有人跟踪我们。”我说。

“我们会小心的。”她回道。

“他们几个呢?”

“在最前面的几节车厢呢。我来这节车厢是觉得我们应该独处,或是尽可能独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