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第2/2页)

细雨一滴一滴,落在她眉骨上。

顺着她的眼睫,往下滑落。

林子宴将她带到这里后便走了,他也不怕葭音会逃。

雨珠子打在她玉冠上,激荡出清脆的响声。

她一个人在这里坐了很久。

还有几日就要入秋了,天气倒是早早地凉了下来。她不知道一个人坐了多久,只觉得寒意从脚底板一点一点渗上来,让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林府的夜晚,真冷啊。

她才十六岁,甚至还未满十六岁。

低下头,是鲜艳的红嫁衣,葭音忽然想起,她曾将自己和镜容的名字,绑在一棵姻缘树上。

彼时她满心欢喜,只因为算卦之人说了一句,她抽到的是上上签,她与镜容,是百年难遇的好姻缘。

她兴奋,她激动,她雀跃。可她忘了,佛子是不能成亲的。

镜心破戒,被他亲手赶出师门。

而妙兰,也化作了枯井里的一缕芳魂。

雨点落在少女面庞上。

葭音低下头,也不顾脸上的妆了,小声啜泣。

她哭得很小声,单薄的身子一抽一抽的,双肩也随之耸动。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全然不顾明日会红肿着双眼成婚。

她只知道,自己的后半生,将陷入一场漫漫无尽的痛苦与思念,痛苦她为一个死人守寡,思念青灯古佛前,那一道颀长的身影。

他唤她施主。

唤她葭音。

却还未来得及唤她一声阿音。

她也拉过他的手,抱过他的腰,甚至亲过他的唇角。

她能感觉到,镜容是喜欢她的。

只是他的爱太大,太广,他肩上的责任太重,太沉。

他要克制,要隐忍,要将万千心事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她不怪他。

她不想让他成为第二个镜心。

冷风拂至葭音面容,她只觉得眼泪似乎流干了,婆娑的泪痕黏在脸上,迎风吹得她难受。

少女认命地叹息一声,掏出手帕,准备擦拭眼泪。

忽然,于身后听到低低一声:

“葭音。”

她的手一顿,从石凳上猛地站起来,转过身的那一刻,只见那一袭袈影正立在丛林之前,眉睫微动,一双眼定定地看着她。

是镜容,

是她的镜容。

佛子长身玉立,夜风拂动他的衣袂。

他的眸色深深,倒映出葭音鲜红的嫁衣,少女呆愣地转过头,发上金钗流苏相撞,激荡起佛子眼中的情绪。

月色汹涌着,与雨线交织,被风吹着扑在人面上。

二人就这样,无声对望了许久。

久到雨水淋湿了她身上的嫁衣,葭音怔怔地看着他,终于微颤着眉睫:

“你……怎的来了?”

他不是被清缘关禁闭了吗?

冷风扑打佛子面颊,月光映衬得他面容冷白。葭音自然不知道,一向高傲的他,是如何跪在镜吉镜和脚边,弯下百折不摧的身段,低下皎皎如月的风骨。

恳求着对自己毕恭毕敬、敬仰万分的师弟。

圣僧衣衫委地,眉目清平,可那双一向清冷自持的眼眸中,明显有情。

镜吉镜和对视一眼。

他们还是不忍看三师兄此番模样,即便是要受师父责罚,却还是放了他。

月色下,镜容一双眼定定地遥望着她。

他绕过一个小土包,径直朝她走过来,反应过来后,葭音往后倒退了半步。

她的耳边,突然回荡起清缘对她语重心长所述的话。

他是佛子,是圣僧。

是不应该沾染□□的圣人。

他是遥遥挂在天际,不容凡人染指的明月光。

而如今——

他竭力抑制着眼底的爱意,跨过丛林与月影,朝她走过来。

镜容走来时,月光落了一地。

雨水也落了一地,细密的雨线坠在佛子肩头、衣袂,将他的袖打湿。

他紧抿着薄唇,没有说话,就这样朝来到她身前。

言语无声,爱意汹涌澎湃。

原来天上的神灵,也会这样卑微地,为凡人弯身。

忽尔一缕檀香至。

葭音回过神来。

少女一双眸复而清明,闪烁着镇定的、冷静的光芒。她忍住心头情绪的泛动,可声音却忍不住发颤。

她扬起脸,问他。

“镜容,你……来做什么?”

“我来带你走。”

他的声音很低,有些发涩。

漫天的情绪从心头冲上脑海,登时又游走在葭音的四肢百骸。

只这一句话,她就想哭,想落泪。

但她忍住了情绪,冷冰冰的雨水击打在少女脸颊上,又将她浇得清醒了些。

葭音喊着对方的法号,问他:

“带我走,你要带我去哪里?”

“天涯海角,自有去处。”

只要她想。

富贵繁华的京城,烟雨朦胧的江南,大漠孤烟直的边塞。

镜容朝她伸出手。

她不知道,镜容这一伸手,是下定了多大的勇气,又承受了多少的痛苦与煎熬。

他不再神圣,不再纯洁,他向地狱迈进了一步。

他玷污了自己的忠诚与坚贞。

自此,他不能再一袭袈裟,侍奉青灯古佛。

自此神明跌落凡尘。

但他无悔。

从走出梵安寺的那一刹那,镜容只感觉到了无比的轻松,隐隐的叛逆感从心底油然而生。他从大爱中感受到了小爱,感受到了小爱带给他的欲.望,带给他的情动,带给他前半生从未经历过、拥有过的东西。

月色落在佛子衣袖上,他手指修长如玉,骨节分明。

然而,令镜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只是微愣片刻,回过神来时竟往后倒退了半步。

她面色惶惶,苍白着脸,问他:

“你……你这是要劫亲吗?”

镜容微垂下眼睫,冰冷的雨水坠在他纤长的睫羽上,倏尔一抖动。

葭音道:

“你可知你在做什么?我是旁人的未过门的妻子,是林家的二夫人!”

她的声音无端有些尖利,镜容的眉心微微一动。

雨水顺着他的眉骨,轻轻滑落下来。

他原本清冷的脸上多了一道水痕,佛子并未收回手,只看着她,静默不语。

他定定地看着她,看着面前,一身嫁衣、满头珠翠的女子。

雨势越来越大,将她的头发淋湿了。

她分明是红着眼睛,却强撑着,不让泪水落下来:

“你是清缘大师最得意的弟子,是万人敬仰的镜容法师!你可知、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